何莱走了。
昨天才给科长说了要辞职，今天科长就批准让她离开。彻底粉碎了我和老岳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们原本以为，起码何莱还得待半个月才能走，而她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况且，哪个公司不需要这样一个正式且常规的交接过程。
可是，何莱转身就走了。她的猝然离开，如她刚开始旋风一般出现在我们眼前，都让我们吃惊不小。科长淡淡地说，“辛苦大家，把何莱的工作顶起，很快就有新同志加入进来。”
我的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当初…，哎，没有当初，只有现在，和望不尽的将来。”
招聘当天下午就发在网上。我、老岳和一直默不作声的吴彦包揽了何莱的工作。想起科长临走时说的话：“就当是哪位同志请长假嘛，大家克服一下，这是体现团结和奉献精神的时候。”我们无言，四散而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周二我们科室例行开处务会。会议快结束时，谈到了招聘的事，郝经理姿态高雅地说：“不能光为进人而进人，一定要把好关。”我和身旁的老岳对望了一眼，埋头，继续记笔记。
好不容量又过了一个星期，处务会照常进行。郝经理抚着胸前一块雍容华贵的围巾，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工作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要把好每个关口。”我的手，顿了一下，指拇转动着笔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回到办公室，三人都把脸拉得长长的，一句话都不说。有些苦水是倒不出来的，倒出来了也未必有人会懂，也没有人在乎。只是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材料，想到还有那么多未尽事宜，心里便发毛。
正好科长过来找我要某计划书，我们三人便齐刷刷地站起，询问最新情况。科长面露难色，道：“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人交了简历，但年龄稍大，又没有经验，不合适。”吴彦说：“原来以为好招新人，结果…，不过这样等不是办法，登报或是到招聘会现场去招嘛”，科长笑了笑，“不知要多少钱哦，不过我还是可以请示一下。”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走了。
中午，还象头几个星期一样，又得加班，午休已经谈不上了，偶尔的小憩也成为不可能。如果不想晚上赶不上末班车回家，或是周末奋战到深夜，那，沉默、做事，便是最好的选择。
又捱到了周二开会。郝经理抬眼看着有些疲惫的我们，徐徐地说：“现在这段时间不好招人，实在不行就让以前那个人先来上班吧，我们也不能老让岗位空着，该主动出击了。”
我的脑中随之浮现出费姐的形象，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眼睛挺有神，做事也算麻利，却因为何莱的突然造访，被下课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们也说不清楚，或是因为何莱的文化较高，精于电脑，也或是…总之，费姐工作再怎么卖力，还是相形见拙，所以，被炒了。
我悄悄地想：如果再让费姐来上班，她还会来吗？也许皮球愿意被人踢来踢去，马儿也可能吃回头草，可人不一样，不见得每个人都愿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成为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替代品。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主任又好意思再拔通她的电话吗？
会后，我们找到科长，科长说：“既然领导发话了，我再想想办法，总会解决的。”
接着，好消息传来，有人要来面试，科长让老岳陪同去参加面试考核。
我们的精神为之一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之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心情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正当我嘴里哼着歌的时候，老岳一脸沮丧地走回办公室，说道：“别人嫌我们这儿地势偏，待遇低，条件差，事情琐碎，当场就回绝了。”
我和吴彦象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无力地陷在沙发里。老岳用手扶着头，斜靠在办公桌上，沉思着。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填不完的报表，算不完的数据，还要到厂家实地考察，还要洽谈新的业务…四个人的活，四人做还能勉强维持，偏偏硬要三个人来承担，而且等待遥遥无期，细想起来让人觉得好沉重和无奈。可是，有谁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又有谁站在底层劳动者的立场说句公道的话？真的是要累到吐血为止？
还好，我和吴彦相对比较年轻，但老岳就不那么幸运了。近段时间，由于过于劳累，他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经常睡不好觉，胃肠也不适，昏昏沉沉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吴彦和丈夫这几天老是吵架，因为双方都忙，又没有老人帮忙，在接送孩子到幼儿园的问题上，总存在分歧。
我也没有时间回家辅导孩子做作业，只是看着孩子作业本上醒目的“差”字，叹息不已。
不知我们还能撑多久？
又隔了两日，科长打来电话，让吴彦去面试。吴彦嘴里嘀嘀咕咕，却飞也似的跑去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吴彦说，“这一位同志，各方面还可以，也能接受我们这里的条件，但科长说要等她和原单位交接清楚后，再过来上班。”
“科长还说，从这一点看，该同志还挺负责的。”
我不禁哑然。同样一件事，领导对不同的人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新招的员工可以给她时间，让她和原单位交接清楚，可是我们这里辞退员工，却不待交接就让其火速离开。
是否觉得，留下的员工都是擎天的巨人，天垮了都能把它撑起来；或是认为，我们这里金银满钵，找工作的人自会踏破门槛。
称赞别人善始善终是负责任，那么草率的决定造成工作无法正常运转，无视别人的健康和感受，伤害了别人的身体和感情，强加于别人无法承受之重，就对吗？那种身处文明社会中的孤弱无助，也许是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的。
想起科长有一天，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段时间加班，会给你们考虑费用的”。我顿时百感交集，心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漆黑深渊。“钱，万能吗？能买回健康和正常的生活吗？能抚平某些人为的创痛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
我的要求不多，一杯羹，一点随心而已；我的追求也不高，能找到生活的平衡点就行。可是现在，杠杆已不再持平，我好象被千斤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好象被那重负狠狠地跷到高空，身体和心情都悬于一线。
我是蛰伏型的动物，又易于产生感情，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愿轻意动弹。就算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除非因病倒下那是身不由己。试想一下，如果我也走了，于公司，只是抬抬眼的过客；可是，那些如我一般在温饱线上奔走的人，岂不是会更加的辛苦、劳累，而悠闲的人依旧。我何苦而为之？没有人在意我们，没关系；只是我们自己都不相互体贴和关爱，那么，剩下的人应该怎样度过这个难关？这个世界，总有些地方会让人生疼。
又开会了。老岳生病请假。我和吴彦眼里有红丝在泛动。郝经理怡然地握着手中的保温杯，眼睛缈缈地在每个人身上漂游。科长神清气爽地宣布：“下星期，新同志正式到岗。”
下星期是多久？
我已经没有了激动的感觉。换作以前，我定会兴奋不已。而现在，热情已被耗尽，周而复始的等待和加班加点的工作成了家常便饭，动不动就有石头堵塞了我的胸口。心有几分瑟瑟的冷，那是局外人所不能察觉的。
如果科长还象以前一样，让我考察新同志入职后的表现，我会持保留意见，不会牢骚多多。这一次，我是真正体会到了工作的艰辛和生存的不易。我如此，携手的人如此，新来的人如此，过去的人也如此，岂能以工作的久长来随意评判别人的优劣。工作，只要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去做就行，人与人之间，只要能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就可；好与不好，胜任与否，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那位新同事，可能你不知，茫茫人海，有那么几个抑郁的人，在翘首等待，等着你来恢复她们平静的生活，期望你来来改变她们的境遇，救人于水火，十万火急，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们，热烈欢迎你，满心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