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明白为什么有的孩子身后长着彩色的轻纱般柔软透明的翅膀,有的却没有。我用手触摸着那在阳光下光灿夺目的翅膀,我注意到它的主人目光如水般清澈,女子唇角上扬的微笑让我莫名的感到嫉妒。她们和我仿佛年纪,有的头上戴着柳条编织的花环,有的手上拿着翠绿的竹笛,她们和我一样一曲笛音下来山谷起风,山花烂漫,芬芳了整个蝶谷。无忧的岁月里我喜欢赤脚走在蜿蜓的小道上,山谷里总能传出我和伙伴欢快的笑声。
我的笑声在什么时侯停止的我已不记得,我只记得十六岁那年一向爱怜我的母亲用一种极其冰冷的口吻说:“不许去那里。”
母亲口中的那里是指一个开放着满沲荷花的地方。从小我就看惯了山谷里的蝴蝶,只是我没想到荷塘边的蝴蝶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我总喜欢坐在荷塘边听风,看雨,赏竹。夕阳西下远天被染的通红,一阵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我欣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荷塘中水的颜色如天空般澄澈,却偏偏融入了墨的色彩。水面的荷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绿的深沉,绿的静默,绿的有些孤独。像我,它应该渴望身边坐着个人儿陪伴自己吧。记得不久前这里出现过一场雾,淡淡的,温柔的,青色的雾笼罩了整个荷面。那时的荷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隔着一片迷茫的青雾我嗅出了淡淡的荷香。青雾渐渐变薄的时候我瞧清了那抹令我心醉的颜色,原来是微绽的荷花展露的淡淡的紫。雾还是弥漫着整个荷面,像男子温柔的手轻拥着娇羞的青莲。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有一女子在风中微笑,仿佛听到了一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那一天我的心莫名的悸动,零落了整个沲面的青莲的花瓣有没有一瓣芳心归我?
那时我着一袭紫衣,披着及地的黑发默然站立,极目远眺。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我只是感觉某种声音在召唤着我。自此我的心中平白有了期盼,平白相信隔着一沲绿水,那一头有个水墨般的男子伫立着,凝眸向我微笑。
我被再次警告不许接近那个荷塘的时候,我的身后长出了紫色的翅膀,一如我见过的伙伴们的那么美丽轻柔。爱怜我的母亲眼中淌出了一种叫作眼泪的水,咸咸的,泪水悄然滑落入我的掌心,随即一股寒冷的气流袭入我的骨髓,冷冻了我刚刚生出的美丽的翅膀。我的双脚有些站不稳,但我还是坚持着挺了过去,母亲说冰屑易碎,翅膀易断,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原来那些乱我眼眸的美丽只是水做的,可是我喜欢这晶莹亮丽感觉。
我没有啃声,也没有问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闲巫世界的男女只为自己的孩子哭泣?母亲的眼泪也是水做的,一样让我的情为之动容。
我站在风中一动不动,母亲的忧伤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的心仿佛要碎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流那种叫眼泪的水。我知道我爱这里,也爱我的母亲,我……也许不应该选择离开迷蝶谷。
母亲爱怜的抚摸着我的发丝,大概她又记起了我是这蝶谷里最聪慧,最有能力执掌巫法的女子。其实到目前为止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懂得什么巫术,我并不稀罕那些被众人追捧学习的巫术,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强者。我生活的地方安静祥和,我只是个想过平平常常日子的小女子,只想和一个自己心爱的男子地老天荒。
我终于知道吸引我无限遐想的地方叫惑,它是迷蝶谷的禁地,也是不被人愿意提起的不祥之地。所以在这之前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属于它的故事。
我不清楚那儿为什么成为禁地,但我清楚去过那儿的女子身后都会长出彩虹般的翅膀。这些女子都喜欢刺绣,喜欢往明晃晃的绸缎上绣一只只的蝴蝶。我的母亲像别的女孩子的母亲一样她总在某个月圆的夜晚剪去我乌黑的长发。我没问母亲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做,我只是有些心疼那么漂亮的长发一剪下去散落一地,但我不想惹出母亲的眼泪,我一声不啃一任她摆弄着我的缕缕青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周围的人都显得那般的陌生,我的心开始感到孤独寂寞。无所依靠的时候我偷偷溜出房门,赤脚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我想在那个有蝴蝶飞舞的沲边我的心会获得宁静。
我一直记得那场青雾,那雾不仅笼罩了整个荷面,也把我拥入了他的怀中。他的怀抱温暖,甜蜜,幻妙。我发现自己能够像蝴蝶一样随心飞舞。我紫色的舞裙在月夜下犹如盛开的荷花纯净怡人。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很美,像风,像诗,像一个浪漫的传说。
大概所有的女子都如蝴蝶般吧。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打开出门时带着的锦锻,我双脚垂在沲水中,目光落在沲面上,转瞬又落在手中的丝线上。我像所有的同伴一样开始有了女儿家的心事,我想我会为了某场相遇攒下细密的情丝,蓄一对足够飞翔的翅膀。
我的名字叫魅,是不是真的本身就有某种魅惑的能力?我没想到第一只被我绣成的蝴蝶居然能够从锦锻上飞出蹁跹起舞,它在我身旁舞了很久,最后飞向迷茫的暗夜,飞向荷塘的另一面。
我不知道它要飞到哪里去,我只感觉身后有清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我打了个寒颤,出门的时候那么小心,我相信自己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却还是被我的母亲发现了。
“你打算怎样?”母亲用一种压抑的,让我感觉痛苦的声音问。
我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只茫然的看着她。
“也许,他会来接你。”母亲喃喃的说。
“谁?”我问。我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我只是感觉得到有一种失去近在眼前。究竟会失去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们相顾无言,许久母亲说“这里死过太多女子!”
沉默,这个看似平静的闲巫世界忽然给我的感觉那么陌生,它还有多少秘密不被我知?
“也有过情感的悸动?你。”我轻声细探性的问。
母亲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我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茫茫的荷面上,扑朔迷离,如雾似水,也许她也曾有过水样的情怀,水样的愁思。
那些满目的紫荷在风中微绽着,犹如我在青春的光影里微绽。
记得我的名字叫魅,我是骨子里藏着魅惑能力的女子,我没有忘掉这点。
母亲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别。”
水雾开始迷蒙我的眼睛,我的喉咙有些哽咽,将要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做个真实的自己。
我叫巫魅,闲巫世界里的男女都清楚我拥有与生就有的卓绝法力。我凭借着自己万象感知的能力看清了惑的封印上写着:“蝴蝶满天,王子到来。”
母亲站在我身后一步也没有退缩,我紫色的裙裳因为雨水打湿垂了下来,回头,母亲已经倒在了地上。我并不纯熟的法术勉强保护住了自己,却伤了我最亲的人。
七天后母亲醒转,她的第一句说是:“蝴蝶飞不过沧海。”
那几日我每天都会去惑边练习法术,我从来没想过拥有这种强大的法力,只是我开始执拗的想保护那些为爱飞舞的蝴蝶。我相信我母亲的身体上也曾长出过翅膀,听人说她曾也是个织绵高手,听说她也曾令蝴蝶从绵锻上飞出,只是……
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她的容颜憔悴了很多,我是她心爱的孩子,却无力安慰她。临走的时候我说:“揭不去封印,迷蝶谷只有一种幸福的假象。”
我清楚母亲知我话中的意思。我的母亲和被我称作父亲的男子相敬如宾,从不吵架,他们的日子如死水般平静。我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开心过,她同我的父亲相濡以沫却从未有爱。十八年,我从未见过母亲微笑。
我叫巫魅,闲巫世界里被公认法力最强的女子。在我之前所有的女子都以发结丝,寄情与魂飞越沧海。我起初也如她们般,到了后来感觉告诉我爱是可以感知的,心中有爱,气弱游丝也能前行,于是我选择藕丝作为丝线,手指轻抚细腻的蝴蝶纹络,荷的清香染满指尖,掌中细密的纹络上渗出了汗水,蝴蝶的,自己的纵横交错,纠葛成一无反顾的坚韧。
我不清楚是否所有的爱都没有结果,我不清楚自己的法力究竟有多深,我只听老人们说很久很久前也曾有人飞过这片海。
一万只蝴蝶前赴后继,一万滴血泪,流光碣石,绿意浓处,看我踏尘而舞。
滚滚红尘中,我咬破茧壳飞身而出。山花烂漫及不过我一袭霓裳,流水潺潺及不过我温柔细语,我嫣然一笑,醉你容颜。
虽名为魅,却不为引诱,你可知道千年前我路过一座孤坟,那坟头绿草茵茵,它是一片荒芜中唯一的颜色。这里我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坟头响起“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睡着的女子当然不会听到青衫男子痴情的誓言,只是这话却被一个路过的女子不小心听到了。
那是我平生流的第一滴眼泪,泪落下我听到阔别已久的佛的声音。那声音在荒芜的平地上轻轻的叹息着:“孽缘,孽缘……”
我本是一株不会流泪的青莲,我本在时间的河里等待着佛为我选定的男子的到来,却……
我成为了一个女子,失了佛前所有的记忆,我只为爱而舞。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指尖总有散不去的荷香,我只有一种感觉,我要做一个善良的女子。
如果一万只蝴蝶可以打开沧海之门,我愿意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作为交换,获取那朵在悬崖峭壁上独自开放的光明之花。
大概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惑底生长的是殷红似血的曼朱沙华,所以有太多的爱情生生相错,所以迷蝶谷中的幸福只是种假象。
大概所有的人都不清楚有一种花,叶生三千年花方现,花叶同生三千年,三千年之后花身紫光流转,这紫光可以照彻黑暗,可以化身为一种力量抵御一切诱惑。
离开母亲的竹床,我清楚此刻我要去做什么。母亲用一种留恋的声音说:“别。”
也许她读得懂我的心,也许我们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也许……
也许我用自己的法力,生命换取的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只是谁人又知道我化身成蝶原本只是想温暖那个在坟前哭泣男子的心。我本不属于这个被命运诅咒的地方,我却心甘情愿为这儿做些改变。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我有自己的命运。这一场相遇只是偶然,因为被感动,所以去做。
说我自不量力也好,至少还没忘记我在等一个人。
青,我的青,茫茫人海,让我看清你的容颜。
我们会生生相错么?
掌心有点清凉,在时间的无涯里我放弃了那粒佛珠!
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个男子许我生生世世的爱恋,有时在想那些被我爱着却无缘携手的男子大概是和我少了十年回眸,十年惦记的时间。也许会爱上别个男子吧,只是他会爱我吗?一只枉想永远飞下去的蝴蝶也有累的时候。
我的无助,我的渴望,我的眼泪谁又看到?
当我为爱痴狂的时候,原来冰冷的是心,你从来不会爱上我。
断尘绝爱,我舞只是为了听风中那首悲伤的歌,也许我只活在某些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