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正浓,灰暗忧郁凝聚在夏日南方的高空。我躲在咖啡座的角落里,孤寂且忧伤。我是寂寞的,即使有腹中的宝宝,指间的香烟,杯中的热咖啡。我在等待,等待林志浩的到来。
林志浩来了,他最终还是来了。他不快乐,他面容疲倦神情忧郁。这不是他的样子,他是骄傲自信,任人迷恋的。
宝宝,咱要不起。这是林志浩落座后的第一句话,我的泪来了。闭了眼,大颗的泪珠滚落,冰凉刺痛。恍然一个世纪,我终于努力张开双眼,迎上他的眼睛问道,决定了?
结束吧,到此为止吧。林志浩清楚绝决的回答了我。
恩,知道了。我深吸一口烟,又费力的吐出来。我盯着空中缥缈的烟雾,最终咧嘴欢笑。姚春夏不再是一株爬山虎,他梦中的墙倒了,就在这一刻。倒了,彻彻底底的倒了。她是如此的不自量力,如此的痛苦。
对不起,春夏。林志浩眼中的泪水终于滑出眼眶,他的喃喃低语是如此的脆弱无奈。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曾经是如此辛苦努力的爱着的男人,如今亦是如此。可他能给我什么,除了无尽的痛,我已无力找寻任何让我留恋的东西了。我是如此的无能为力,爱是如此痛苦的事。我早就意识到,可是我还是如此痛苦的爱着。始终如此痛苦着,这不是我,这不应该是我。
午夜,窗外的雨依然。我张开眼,悄悄挣脱林志浩的臂腕,走出医院。一个人,安静漠然的游荡在落雨的灯火辉煌中。
八年了,抗日八年胜利了,而我最终只能爱到逃离。
深圳的夏天如西安一般,只有记忆是潮湿的。姚春夏不是爬山虎,不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一堵任她攀爬的墙壁。她要放弃,决绝的放弃。
嗅着阴暗霉变的气息,剥开潮湿的记忆,一株植物,一株藤蔓植物,爬山虎就这样安静努力的生长着。
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出生时,瘦小可怜的如一只沙皮狗崽。因为是女儿,险些被爸爸丢进尿盆里溺死。安静乖巧的生长着。
进入大学后,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长得不漂亮,不会交际,个性固执。在N大的校园里,我如一株阴暗处的植物,安静固执的生长着。我不明白,像我这样的女孩为何会引起林志浩的观注。他是那样明净,优秀的的男孩。曾经有一漂亮女生说,林志浩的笑容如夏日的薄荷,清爽美味。我曾买了一包包薄荷糖,试图感受他的笑。结果吃的牙痛,只好去看医生。这是让我很难为情的事。
第一次正眼看他,是大二的一次辩论会上。两人目光敏锐,唇枪舌箭,一番好斗。辩论会结束后,他居然约我去“LALA面包坊”。
喜欢LALA面包坊,不是因为店里的食物,喜欢那红木小屋,还有爬满小屋的爬山虎。两人默默的进了红木小屋,安静的落座。他先叫了我喜欢的红豆松饼和柠檬汁,然后盯着我看似平静的眼睛说,公平点,姚春夏。我点了你喜欢的,我的呢?
我鄂然,终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将脸移向窗外,盯在翠绿的爬山虎上。哈哈,他开心的笑出声。听到他的笑,我忽好想好想吃薄荷糖。不是为了感受他的笑,而是心里的确需要清爽一下。林志浩最后叫了两罐百事可乐,一大包牛肉干和一大包薄荷糖。看见薄荷糖,我的眼睛莫名的潮湿了。他温柔的递过纸巾,问我突然之间怎么了。我说,姚春夏之所以会上医院看牙科,是因为有人说,林志浩的笑容像夏日的薄荷糖一般清爽美味。
他顿了顿,最终嘴角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他抬起了右臂,右手爱怜的摩擦着我的乌发。
在夕阳斜照的红木小屋里,我们闲散欢快的说着爬山虎,韩寒,马云,网络。夜火斑斓的红木小屋门口,林志浩很细心的截下一段爬山虎的枝蔓,将他编成一个圈套在了我的头上。他说,姚春夏,一直觉得你是一株植物,在看到这些爬山虎时才明白,这株植物就是爬山虎。很想作你的墙,看着你如何攀爬前进。我看着他的眼睛,美好纯真,我的泪涌了出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幸福美好的。
我的双臂不自觉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当我的唇无形中碰触到他的唇时,我知道了我是如此渴望攀上他的墙。我晕了,但我不怕,因为我有林志浩这堵墙。我想,我恋爱了。
我的初恋开始在那年夏天,那个坐在“LALA面包坊”看落日下的爬山虎开始的。没有人认为姚春夏与林志浩是登对的,但是我们恋爱了,的确如此。
清晨,会有人打morningcall带我去晨跑。生病了,会有人带了水果和汤罐来医院。他会安静的拥着我,含着薄荷糖陪我听CD。周末会有人踩着脚踏车,带我去爬华山,看兵马俑。
操场上,我呆的久了。我喜欢安静长久的看着一个身体修长,长相英俊的大男孩在操场上奔跑。会得意忘形的哼唱王筝的歌,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会接过他从球场上换下的衣服,欢喜乖巧的洗净凉干送还。在网上耗尽心思,只为淘到一件令他满意的生日礼物。我是一株爬山虎,我在认真努力的妆扮我的墙。
大学毕业后,好多昔日的情侣劳燕分飞,我与林志浩却安静快乐的留在了西安。林志浩在一家外企作了市场部经理助理,我进了一家快递公司。
我们在西郊某栋楼一楼安了家。我如女主人一般,买来床,家俱,挂了粉色的薄纱窗帘。在小客厅的窗前,摆了铺有苹果绿桌布的小圆桌,配有翠绿的藤椅。在我们窗前种了爬山虎的种子。我希望第二年的春天,我与林志浩坐在翠绿的藤椅上,指间穿过粉色的薄纱,可以触摸到爬山虎的新绿。
王子公主在藤蔓缠绕的城堡相遇,幸福快乐到永恒。童话里的城堡永远不会有墙色剥落。我们的爱情没有如童话故事般幸福完美,我们没有看见我亲手种下的爬山虎。我的王子恋上了另一个公主。林志浩恋上了别的女人,那个高挑漂亮的上海女人。
在落雪的情人节之夜,我们坐在翠绿的藤椅上,透过粉色的薄纱窗帘看着窗外的飞雪安静的说分手。
飞雪过后,我们都离开了西安。林志浩去了上海,我去了深圳。
再次相见,已是四年后的某个冬夜。在一次商务酒会上,我们相遇在深圳。那夜,林志浩一个人独自深沉的喝一杯红酒。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举起了高脚杯在半空碰了一下,我手中的杯子颤了一下。我咬了咬唇,双手握了杯子走近他。
我在他身边坐了,细细的看他。他变了,真的变了。他身材高大,长相依旧清俊骄傲,但神情忧郁。我扬唇欢笑,你变了。他扯嘴轻笑,你还不是,我的爬山虎。我看着他的唇,泪就来了。他伸手帮我拭泪,而我却止不住扑进他怀里,孩子般大哭起来。是的,我依旧恋着他。他的笑他的唇,他的过去,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不曾忘记,痛苦无奈的记着。
喝酒,哭过之后就是狠命的喝酒,然后攀着林志浩回到了宾馆。在宾馆的大床上,我的衣服被一件件剥离。我干渴寂寞的咽喉发出嘶哑痛苦的哀鸣,林志浩蓬勃狂野的气息吞漠了我。我闭了眼心想,好吧,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第二天清晨,林志浩吻着我的耳垂说,我有想你,我有恋你。四年了,不曾忘记。一直都有记忆。可是我不敢见你,我有老婆,有儿子。我是爱他们的,很爱很爱。我本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可是我作不到。因为我会想你,想的落泪,想的心痛。林志浩的泪水湿润了我的肌肤,我身上的细胞开始呻吟,痛苦的呻吟。
我的泪又来了,我在等待,一直在等待。我在等待一堵适合我的墙,可是我心中曾经倒塌了的墙,废墟依旧。
林志浩说,这堵墙摇摇欲坠,完全没有支撑的力量。我笑若桃花,不怕。姚春夏不怕。灿烂笑过之后,我如爬山虎一般,勇敢缠绵的爬上我的墙。
上海女人按响门铃的时候,我陪宝宝坐在黄昏的窗口。我们摇着绿藤椅,眯着眼看粉色纱帘后枝蔓蜿蜒的爬山虎。
门开了,她的双目闪电般扫过我混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最终停留在我肚子上。我双臂不觉环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海女人莞尔笑了,温暖靓丽。
上海女人优雅自如的在我的窗前坐了,她跟我要了一颗烟。她幽幽的吸了几口,然后扬唇轻笑,春夏,你真勇敢。我抚摸宝宝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继而灿烂一笑,谢谢。
她轻弹了几下烟灰,继续道,你是植物,我也是。你是白玫瑰,我是红玫瑰。
不,我是爬山虎,我惊叫着从座椅上弹起来。
她并未理会我,依旧安静的继续她的言语。张爱玲是懂得机会成本的作家。在红与白的开篇,她如是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摸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要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沙痣。我听着上海女人的话语,心痛的要死。戒了好些日子的烟又重新燃上了。我大口的吸烟,努力使自己的眼泪不那么快掉落。可最终还是懦弱的滴下了眼泪。
我不是植物,既使是,也只是一株带刺的白玫瑰。真是可怜,四年前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那一刻我无助的想到了阿木,那个个子矮小,很会煲汤的广东男人。
曾经我告诉他,我是一株爬山虎,我在等待我的墙。等的很累很累。他伸给我一只胳膊说,扶着吧,或许会有用。可是我是如此的可气,我扬手打掉了那只胳臂。我以为我是勇敢的,我可以勇敢的攀升,滑落,跌地,哭泣,疗伤。我错了,其实我不够勇敢,一直以来都如此。
清晨的阳光透过粉色的纱帘照进室内,我坐在窗口,安静认真的看着阳光下蜿蜒爬伸的爬山虎。厨房里,阿木在煲人参乌鸡汤和红枣百合粥。
我抽了抽鼻子,站起来安静的走近他,伸臂抱住了这个小个子男人。我吻着他的头说,阿木,我好累。借你的背让我靠着吧。阿木安静的回答我,靠吧,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让你依。
只要一小会就可以了,你的背不够宽阔。我,一株植物,藤蔓植物爬山虎,我须要一堵任我攀爬的墙。你不是,你不是。
我的话在继续,阿木忽转身,张臂揽了我的腰。将我抱离厨房来到客厅中央,然后我的身体以他为圆心飞快旋转起来。我大喊大叫的勾紧了他的勃子,在高速飞转的瞬间,我意识到了我的墙。
这么多年,我们都是如此辛苦努力的爱着,寻找着。我明白了,这个小个子男人是我如此坚定厚实的墙,而我却一直迷失在阴地里那截摇摇欲坠的残垣之下。
泪光中,我看见了阳光下,我攀上了我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