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很难互相比,比是一种科学思维,未必适合人文领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很难拿出一个客观标准来对比。
上大学时,经常会有同学认为(包括我自己),某某人是二流文人,或者说谁比谁写的好,老师会很严肃地说:“你说的是外行话。”换言之,文学研究不能用来讨论谁好谁坏、谁排第一谁排第二的,这就像历史系不能说“假如历史如何”,中文系也不能说“谁是最好作家”。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这又是另一回事,著名英国历史学者弗格森就常用“假如历史会如何”来研究,在具体操作层面,几乎所有历史学者都会有“假如历史会如何”的想法。
鲁迅全集读过数遍。郭沫若全集也读过文学部分。茅盾的书读过《子夜》和几个中篇(《林家铺子》《春蚕》等,感觉比《子夜》写的好得多),还有他的文论(茅盾晚年基本是文论家,但他的文论写的很坏,充满了官气)。巴金的书,读过《家》《春》《秋》和《寒夜》,晚年有一些随笔性的文章,影响很大,但感觉一般。老舍的小说、戏剧基本都读过。曹禺的话剧基本都读过。
从这个阅读覆盖面来说,显然是不太够的,不能做全面评价,只能谈谈个人的感受。
1、这个名单忽略了沈从文、张爱玲等。
但从艺术角度看,沈从文、张爱玲比这6个人强(除了老舍之外)。此外张天翼、穆旦、郁达夫等人也很好。总之,这个名单偏政治化,有以政治标准替代文学标准之嫌。
2、文学史的地位与文学水平不是一个概念。
文学史的地位在于其开创性,这样懂外文的比较有优势,直接拿别人的东西来用就可以。
比如鲁迅,他被认为写出了中国第一篇现代意义上的白话小说(实际上不是,第一篇现代意义上的白话小说是陈衡哲的《一日》,发表在1917年1月在美中国留学生的杂志上,影响可能不如《狂人日记》),此外,鲁迅开创了乡土文学的方向,他使白话小说提升到一个比较成熟的境界,这个历史功绩是无可替代的。
但严格来说,鲁迅小说过度看重思想性,把故事、人物、描写当做传达思想的工具,这就用哲学价值掩盖了小说价值,小说本来是嘲讽者,站到为民请命、指点江山的高度,就有些无聊。有了这种误解,在具体技术层面,鲁迅小说就很有硬伤,真实感不够,对人性解析的深度不够(除了政治人之外,其他面相都被忽略了)。
鲁迅有一些小说写的是不错的,但有不少是失败的。他成功的小说,也要依赖复杂的解读才能被欣赏,而不能让人一看就喜欢。我们唱一首歌,首先要喜欢它的旋律、节奏等,其次才考虑其中的深意,如果旋律之类不好,思想很深刻,我们依然难说它是一首好歌。这是鲁迅小说的缺陷。
许多人在翻阅鲁迅小说之前,已经在课堂上学过鲁迅小说了,再回来看,当然会觉得那是经典文本,但只要课堂上不讲的,便很少有人提起。
鲁迅那个时代,现代意义上的白话小说(古代也有白话小说,比如《水浒传》等)刚刚上路,所以不必苛责鲁迅,但作为当代的读者,奉鲁迅小说为圭臬,恐怕会限制审美水平提高。
再比如茅盾,他写出了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长篇白话小说,但《子夜》模仿痕迹重,艺术上有很多硬伤,但在造境、时间处理等方面,已经超越了传统白话小说,还是有它的历史贡献的,只是今天读来,有些乏味,会觉得鲁迅的批评非常有道理(“沈雁冰一身官气”)。
“鲁郭茅巴老曹”更偏重文学史地位,与具体的阅读体验不完全一致。
3、抄袭是中国作家的一大问题
这6个人中,都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很大影响,不自觉(姑且宽容地这么说吧)地会将一些东西流露于自己的创作中。
曹禺模仿易卜生,只是当时中国话剧在情节深入能力上都有硬伤,曹禺又很有舞台经验,所以他的作品名噪一时,但他模仿来的东西始终难与本土经验结合起来,所以他的作品越写越糟,但在中国话剧史上,依然是无可替代的。
巴金早期的小说很中学生气,《寒夜》比较好,如果照那么写下去,可能会成功,可惜很快就1949年了,《寒夜》有法国小说的气质。
鲁迅、茅盾就不用说了,郭沫若几乎不会写小说,写出来的东西很吓人。
4、个人最喜欢老舍
老舍是用小说本身来打动读者的作家,他的写作最契合小说本身的需要,可惜他真正的代表作《正红旗下》才刚刚开篇,如果完成,它将是20世纪人类史上最成功的小说之一,标志着中国小说彻底将西方小说传统融入到自己的文化中,形成完全不同的审美范式,它的地位恐怕是可以与《红楼梦》相提并论的,实在是太可惜了。
其他几人写的是哲学、经济学,小说只是工具,他们很难为小说自己的发展做出贡献,只有老舍的文本能做到这一点。韩寒说老舍文笔差,那实在是无知到极点。
至于林语堂、梁实秋的评论,没必要太当真,林语堂的小说写的不好,梁实秋是散文家,此外还有政治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