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桥边,常有背着双肩包的人打听沧浪亭怎么走,而我像个热情过度的导游,指着河说:沿着河走,就到了。
我喜欢这条隐蔽的小路,也喜欢那些孤单的游客,他们的脚不娇气,行李简洁,笑容纯净。至于一团一团从旅游大巴挤下来、大包小包前者呼后者应……嗯,还是躲远点。
路是石板路,长条形的小石板,四条边皆呈弧线,仔仔细细对着砖缝拼的,横看竖看,水波粼粼。
桥堍下正对着南园宾馆的白粉墙,贴墙种着一溜竹子,枝叶繁茂,一不留神就擦到肩膀。石笋五六棵,高低错落,笔直修长,手机随便拍拍就是一幅好照片,论材质,论风神,不输给网师园的任何一棵。只是夹在两座墙之间,逼仄狭窄,一不留神就走过去了。万物有灵,此处石笋是否听见过那声叹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隔河相望,南岸住宅小区长长的白粉墙倚着河道一路伸展相随,偶尔一扇小窗,几盆吊兰。北岸几株古木横过头顶,柳树蓬着头,槐花香的朦胧,如同它浅紫的碎花瓣。可惜榆树实在太高,爬不上去,过屠门而大嚼,回忆一下小时候撸一把榆钱塞嘴里的清爽鲜嫩,精神会餐罢了。老了的榆钱儿,绵绵的铺了层奢侈的地毯,一边心疼一边感叹自己的脚好有福气!
夏天行至此,阴凉不见天日,如果坐下歇歇脚呢?果然,树下很贴心的设有石凳,如此甚好!
最好玩的是两棵从南园宾馆穿墙而过的树,其中一棵还分成了两支树杈。年纪都够大,树皮发黑,俨然两个弯腰驼背哆哆嗦嗦的老头。先有墙还是先有树?难道树从墙里钻过来了?仔细看,穿越之处有砖瓦围成的圆圆的洞口,三个!哦,应该是特意为树挖了个洞,就像养猫养狗人家特意留的猫洞狗洞。那么,到底是何人何时挖的洞呢?不得而知。真该谢谢他,慈悲,风雅,没有把两株旁逸斜出的的树一砍了之。
南园宾馆前主人为安全计,围墙修造的异常厚实高大,乍见之下,令人惊疑。如今变身宾馆,来的都是客,热闹非凡。南岸即是员工公寓,上下班时间,常见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腰肢细软,眉目楚楚,穿花拂柳而来,煞是好看。对着小桥的一扇门常年紧闭,厚厚一层黄锈,上面倒是砖雕门楼,刻着篆体“吉庆禅院”,落款“同治年四月”。何人兴建?何故衰落?不得而知。
一条小船无声无息漂过,两个老头,穿着“河道保洁”马甲,一人坐船头笃悠悠掌舵,一人立船尾拿着大网兜有一下没一下的捞垃圾。此处闹中取静,垃圾自然不多,网兜里多是枯枝落叶。老人家一个说苏州普通话,一个说四川普通话,居然互相都能够听懂,你一句我一句煞是热络,满河里都是他们俩的说笑声。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沿着河走,继续向西,右手边一条小巷名叫五龙堂,北通十全街。相传原有一座大庙,供奉龙王的,如今片瓦无存,唯留一眼双口水井,石头井圈隐隐可辨“萭寿泉”三个字。井水清澈,一只小桶起起落落,附近人家聚在一起洗衣洗菜。用惯了自来水的小朋友,攘臂挽袖要亲手吊一桶水上来。这种场景,虽然庸常,却也亲切,甚至入的诗:古有李煜“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近有民国刘延陵 “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那人儿正架竹子,晒她的青布衣裳。”
一座一人多高的铁架烛台,斑斑点点的全是红色烛泪,台脚旁边挖了个香灰坑,有时候能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和尚,黄色僧衣,灰布僧鞋,骑电瓶车载着大铁桶来将香灰挖走。
初一十五,佛祖诞辰,观音生日,必定有白发老太太来此烧香磕头,蓝布包头红头绳,青布大衫花做裙,一看就是郑重其事的打扮了,大清老早从甪直、光福一带赶过来的。没有供桌,一盘盘糖果、熟鸡、煎鱼,和膝盖、额头一起搁在草地上,衰老的腰身艰难的起落,合掌、高举过头、翻掌、额头轻触点地,仪轨一丝不苟……烛火闪烁,青烟袅袅散入虚空,佛祖慈悲,听到她们的心事了吗?民间信仰的单纯与执着,就像路边野草,无人呵护,风霜雨雪,却依然顽强的一代代生存延续,令人惊诧而感动。我总是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在那些俯伏的背影后悄悄合掌,借她们虔诚的一炷香,许一个自己的愿望。
至此,河水拐了个弯,羊王庙,一人弄,南阳街,短短几十米,数个地名,端端正正写在小方牌牌上面,贴在人家门口,令人眼花缭乱----考验快递员的好地方。西墙赫然一幅瓷砖画“人人参与创洁齐美街巷活动”,白衬衣蓝裤子红领巾,一手挥着小红旗,圆脸蛋红扑扑,标准的宣传画胖娃娃,典型的80年代风格……
浙江慈城老街,所有的房屋忠实的保留了原来的模样,令游客恍惚穿越到上个世纪。只不过,慈城是人为的规划,这里,是不经意的留存,仿佛一粒砂,侥幸躲在了时间的巨流之外。
穿过乌鹊桥路,河水到达大云桥,继续沿着河走,桥堍下即是沧浪亭街,顾名思义,苏舜钦翻修题名的沧浪亭,欧阳修“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题咏过的沧浪亭,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沈夫人陈芸娘寓居过的沧浪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