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事与愿违
也许是公婆留给我的好印象,或许更是因为他们是老公的父母双亲,从婆家回来后,我总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所以当公公来信告诉我们经二舅参与讨论的家庭会议决定的每月应为二老负担的条款时,我们二话没说就照章办理了,而且后来还几次根据我们收入的增加自动把费用提高了。儿子周岁那年的春节刚过就接到了公公去世的消息,想到家中的嫂嫂们并不象当初老公给我介绍的那样对老人孝顺,我主动提出让老公把婆婆接到我们这里来怡养天年。婆婆的经历和那太短日子里的相处让我以为她为人一定会很随和,我一直以为自己对语言的敏感性是比较强的,只要老公给我和婆婆当一段时间的翻译,我与婆婆的沟通就不成问题,所以我对自己当好婆婆的好媳妇充满信心。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首先是老公并不乐意当这个翻译,他好象更愿意当个临时的传话筒。其次是婆婆并不那么情愿自己无所事事,而是更希望我们让她当家做主。我们原来有一个小保姆,是带我们儿子的,很能干,性格又很开朗,我们相处得很好。婆婆来了以后,因睡觉的问题一时不好解决,就让她与保姆同睡一张双人床。起先我还担心小姑娘不乐意,没想到小姑娘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没过几天婆婆就以保姆太能吃为由,提出由她来带小孩,要我们辞退保姆。开始我没同意,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她又说了几次,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是不愿意跟保姆住在一起又不好明说,虽然我有点舍不得小保姆,但也只好遂了婆婆的意。
由于缺少语言上的沟通,所以我对婆婆的了解仍然局限在观察上。以前我在娘家时,母亲总说我做事毛手毛脚的,现在我才发现婆婆比起我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婆这个劳动惯了的人好象一刻也不愿停下来,用我们家乡的一句话“丢了洋叉拿扫把(帚)”来形容她一点都不过分。只是不到两个月,厨房里的碗就减少了一半,一套饮水器皿也只剩下两个残缺的杯子。婆婆做起事来太随心所欲,完全看不出一点条理,而且有点大手大脚。整整两箱肥皂不到三个月就只剩下两条了,因为她洗衣服的时候完全把肥皂浸泡在水里面。婆婆有些很奇怪的念头,她勤于洗衣服、洗被单,却不愿意洗澡洗头。如果地面上有渣子之类的东西,她会很快去清除掉,却从不认为随地吐痰是一种极不卫生的行为。身体不舒服,宁愿挨着也不要吃药更不愿看医生。专门为她买的衣裤袜,她很高兴地收下却不穿,而反反复复地穿那些破得不能再破的旧衣裤袜,好象她仅仅只为得到。
婆婆刚来不久,我娘家父母就请她去做客,她去过一次,受到我娘家人的热情招待,可她怎么也不再去第二次,弄得我和娘家人都很莫名其妙。我们想利用星期天陪她去街上逛逛,她却要呆在家里说什么也不去,可当我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营房门口做生意的人家上街去了,对她的这一举动我怎么也捉摸不透。我知道对于老人家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意。对婆婆的一些做法,我也曾希望着给婆婆一点建议,但婆婆显然不太乐意接受,依旧那样我行我素。婆婆哪里是什么随和的人,她根本就是一个固执的老人!
最记忆深刻的是这么一件事,那时我们还住在部队的营区。房子是不配套的,厕所与住房之间隔着一个小坝子,而且坝子低于住房,所以造成房门前有一个台阶。婆婆晚上是要起夜的,本来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给她配了一个痰盂,叫她晚上不要出去,可婆婆执意不肯,我只好给她买了一把手电筒。婆婆有早起的习惯,可是那天早晨我们都起床了,还见她用被子捂着脑袋躺在床上,老公前去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发现她的枕头上面有好多血。原来婆婆上厕所时在房门口摔了一跤。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赶紧准备着送她去医院。可是婆婆说什么也不起床,简直把我们急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我猛然想起街道上有一个医术不错、又热心的私人医生,看看能否请他来一趟。医生很快就来了,可是婆婆依旧那样躺着,甚至连个照面都不愿跟医生打,急得她儿子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对她说话。医生根据那早已凝固的出血情况和她尚能清楚地答话,估计她并无大碍,但仍叫我们注意观察。医生的话总算让我们松了一口气。婆婆的固执太叫我领教了,我真奇怪自己当初怎么会对婆婆有那么一个偏差180度的印象呢。
尽管为了婆婆,我心甘情愿地在饮食习惯方面改变了许多,婆婆来了之后,我们做菜的调味品就只有盐、酱油和味精。对于婆婆的举动我努力去理解,实在理解不了的就只当是婆婆的怪癖而不再去多加理会。但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能长时间逆来顺受的人,更不是一个事无巨细都能迁就人的人,因此婆婆的这次过激行为让我第一次对自己能否当好这样一个婆婆的儿媳产生了怀疑。
如果说,对婆婆老年人的固执我还可以强迫自己转移视线以免正面冲突的话,那么,对婆婆的另一种固执我就怎么也不能故作视而不见了,因为那是一种无文化人的固执,是一种惰性,更因为它涉及到我的儿子。作为母亲,我希望自己能为儿子的成长铺出一条至善至美的路来;我认为对孩子的培养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所以从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对儿子进行全方位的培养,首先就是从饮食习惯着手,凡是我认为对孩子不利的因素,我都尽可能去避免。
新婚探家时,老公就听婆婆讲过她时常犯晕。因为婆婆偏瘦,饮食单一又比较劳累,我就猜想婆婆可能是患有低血糖。所以婆婆来了以后,我们除了注意饮食方面的营养搭配,尽量满足她的口味外,每月还给零花钱叫她去买些可口的糖果糕点自己吃。婆婆是去买了,但她不吃,全都悄悄地拿给了孩子吃。这种做法对孩子有两个不利,一是孩子吃过多甜食不利于生长发育也不利于智力开发;二是给孩子的正常饮食带来负面影响,还容易让孩子养成吃零食的坏习惯。尽管我心里也明白婆婆这样做是因为她爱孙子,而我更清楚这样做对孩子的不好,所以我曾多次试图说服她不要再这样做,但直到我完全失去了重复解释的耐心,她仍旧不通融,万般无奈中我只好停了她的零花钱。
正值盛夏,营房前的街道要进行重新铺设,时不时还有焊割作业,街面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条石,焊机、氧气瓶更是随意搁置,干到哪就丢到哪,没有专人管理。婆婆象看稀奇一般地看着这一切,天天都要抱着孩子去大门口瞧瞧。那天又是一个艳阳天,老公出差去了外地,因此中午下班后我骑车到菜市场买好菜就急忙赶回家做饭,营房门口的情景让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孩子正坐在一个氧气瓶上,婆婆在旁边扶着他,俩奶奶正好奇地把玩着瓶上的气表。氧气瓶是否成旧,瓶中氧气是否还满满一瓶,气温这么高,头顶上就是红火大太阳,祖孙俩还不停地拧弄表头,这万一要……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曾经有过这么一次事后才感到恐惧的经历。那是在我和弟弟上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北门桥旁边正在建房,我们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那里。也许是因为临近河边建房,地基的坑挖得又大又深,有十多米深,挖出的土有好多就堆在坑的四周,有不少土还堆到了我们的必经路上,把路面抬高了许多。晴天时,尽管那段路上时有磕绊,路面倒也说得过去;到了雨天就不行了,路面泥泞得不得了,滑跤是常有的事。那天天又降大雨,我和弟弟放学回家时一路上难得见到一个行人,走到那段烂泥路时,弟弟突然滑倒了,正要爬起来又滑倒了,这次却向坑边滑去,吓得弟弟不住地喊:“姐姐,姐姐”,我也吓得直哭。此时,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我无助地看着弟弟向大坑滑去……
也许是我们的哭声引发了老天爷的慈悲吧,弟弟突然停止了滑动,我连忙叫弟弟不要再动,同时拼命地想办法。真是急中生智,一个救弟弟的法子居然从我那幼稚的脑袋中冒了出来:我先趴在地上,然后伸出一只手向弟弟挪过去,挪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在平地上,一点一点地挪,终于碰到了弟弟的手,我死死地抓住弟弟的手又一点一点地把他往回拖,终于把弟弟拖回了安全地段。当母亲看到一身泥水的我们问是怎么回事时,也许是因为弟弟差点出事,我还在惊魂未定;也许是那时根本还不具备完整的语言表达能力,怕说不清楚反挨母亲的批评,所以我只是说我们摔了一跤。下雨天摔跤是常有的事,母亲也没再多说什么,赶紧给我们洗澡、换衣。
虽然那个大坑早已不复见,然而,那个大坑带给我的恐惧却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当时的情景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每当我想到如果当时弟弟不是那样奇迹般地止住了下滑……我的内心就止不住一阵颤栗。现在回想起来,那起事件一定带给我了很大的刺激,只因当时幼小的我因无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而致使它深深地进入我的潜意识之中。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了比同龄人更强的直觉,更多的警觉!而且,到目前为止,我的直觉从没有误导过我,也从没有实例证实我的哪一次警觉是多此一举。因此,我也就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警觉。这次“气瓶”事件又一次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我不再放心地把儿子交给无知无识,又极难开导的婆婆带了!所以,儿子刚满两岁,我就把他送进了我们厂办的幼儿园。
婆婆肯定是不高兴我这么做的,她就以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凡是会让我担忧的事,她就不管不顾地去做,直到把我早已延伸到极限的耐心耗尽,使得我对其所作所为再也不可能熟视无睹了。但是,我又能对她怎么样呢?只有无可奈何,只有自己生自己的气,直气得我闹胃痛。最初是饭后痛,渐渐地发展到饭前饭后都痛,后来甚至到了走进家门,一见到婆婆我就会犯胃痛的地步。极不和谐的婆媳关系,自然会影响到我与老公的夫妻感情。难道我接婆婆来就是为了拆散我们这个家的吗?这简直太离谱了,与我当初的愿望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决不会允许任何因素影响到我的城堡的稳定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我不再幻想当一个好媳妇,把婆婆送回广东去,每月按时寄生活费。老公也无力妥善地处理好这样头痛的问题,只好同意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