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偷偷出诊的秘密医生
除了卫生所的医务人员,我们连还有个很了不起的医生,名叫刘作廷,我们叫他老刘。老刘这时已经五十多岁,原来是北京西城区医院有名的儿科大夫,是位医疗专家。历史上,他曾被国民党军队掳去做军医,刚解放时,有关部门作出过“一般历史问题”的结论。文革开始后,他被造反派揪斗,定性为“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赶出北京,发配到内蒙边疆。那年,老刘分配到我们班,和我们八九个个战士吃一盆饭,睡一条炕。老刘中等个儿,身体虚胖,干活很实在,五十多岁的人,和我们年轻人一样每天锄麦田,拔稻草,挖大渠,打地埂。除此之外,收工回到班里,每个人都可以随意指使他扫地、打水,干杂活。老刘从不违抗。但是这并没有使他的处境更好一些,他依然是我们班“革命大批判”的活靶子。当时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受极左思潮影响,总把他当做不共戴天的敌人。动不动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批斗。有时故意引诱他犯错误。比如有一次,在聊天时,问他国民党军队为什么最后败给了解放军,老刘顺口说:“国民党军队打仗也带着家属,汽车上多一半东西是家里的箱子、柜子,行动特别不方便……”我想这虽然不是根本原因,但肯定是原因之一。但我们班里的战士完全不认可他的这番言论。晚饭后没事便“帮助”他认识错误。帮助的时候,在筐子里装满砖头,拴上细绳,挂在他脖子上长时间罚站。有时你一拳他一脚,乱踢乱打。
但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种逆境中,老刘竟然还秘密“出诊”。连队周围村庄的农民不知怎样晓得了他是北京大医院的大夫,每到星期天休息日,便秘密地将他请到村里,给大人孩子治病。当时,我是班里的副班长,班长回家探亲,很长时间没回来,我听到老刘到村里看病的事,觉得非同小可,连忙向排长汇报。排长沉吟了一阵说:“连里早知道了。他是给人看病,又不是搞破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老刘“出诊”越来越频繁了,不仅星期天一整天到村里给农民看病,夜间也经常被农民请走。有时,我们班正对他进行“大批判”,院外就有农民俏俏等着他。
那时连里的伙食很差,大家偶尔到附近村庄买鸡蛋之类食品。村里人十分淳朴,给点
钱就卖。有一次,我仅花了五毛钱就买了一只剥了皮、去掉内脏的整条大狗。买狗肉的那位大嫂问我认不认识我们连的“刘大夫”,我说我跟他是一个班的,他是阶级敌人。快言快语的大嫂对我的说法非常不满,说:“俺们村里人才不管他是不是敌人,他给大人孩子看病,一分钱都不要,俺们就认定他是好人。”接着,这位大嫂给我讲刘大夫不仅看病看得好,态度也好,不嫌瘫在炕上的老奶奶脏,不嫌老光棍屋里臭,有个孩子嗓子里堵了痰,刘大夫嘴对嘴给孩子吸出来。
后来战士们俏俏跟我说,你知道老刘的行动连里为啥不管?团长政委家的孩子生了病还秘密请老刘去看呢!
后来,老刘利用星期天出诊的地域越来越广,从附近农区扩大到牧区,为了给蒙古包里的牧民看病,他还学会了不少蒙语,可以“滴里嘟噜”地和蒙古牧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