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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留在心头的疤

  玲子娘家的拆迁工程开始了,一面面墙壁的坍塌,感觉就像绿色森林里一棵棵大树倒在利斧之下,让人心痛。

 玲子不喜欢拆迁。两年前,政府官员用红油漆在每家每户的墙壁上刷下了一个“拆”字,那“拆”字很大,很刺眼,一笔一划,像螃蟹的脚,横行霸道,占据了墙壁中间的位置,怎么看,都像牢牢盖上去的红印章。一头猪,盖上印章,就成了一堆肉;一封信,盖上印章,就去了遥远的地方。房屋盖上印章,意味着什么?幽静的小院,葱茏的花木,错落的篱笆都会成为记忆,连同在这里度过的散漫时光和拥有的生活习惯。这就是乡镇城市化,不管你是否愿意,赶鸭子般,一竹竿下来,都逼入鸽笼式的高楼大厦里,连祖祖辈辈用汗水孕育了希望的周边土地,也将由种庄稼改成种房子。老窝还在,迁徙的鸟儿,返回就有热切的召唤,倘若老屋不在,年轻人飞出去后,心灵该寄存在何处?

 那两年,拆迁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种进人们心里的摇钱树,闭上眼,人们仿佛就能看到屋上的瓦片、地里的土坷垃变成金币,挂在枝头,摇曳成一片璀璨,人人似乎都在兴奋,都在努力,封阳台,扩厨房,围院墙。就在那时玲子家丢失了一份安宁。为了爷爷的三间地基和几亩薄田,五个子女先是坐到爷爷床前,同瘫痪在床的爷爷拉家常,套近乎,后又聚到桌子旁,谈上面的补偿方案,也谈财产的分配方案,谈到最后,争了,吵了,红了眼,动了粗口,甚至掀了桌子,砸了板凳,吵吵闹闹吹灭了爷爷的生命的灯盏。玲子讨厌这拆迁

一个“拆”字已经在心头划下伤痕,现在真拆了,玲子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去年就出嫁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的拆迁是爸爸和弟弟的事,可是她没有料到,拆迁还是把她平静的生活搅得风起浪涌。

走在巷子里,玲子有种满目疮痍感,绿树掩映的村庄变成了一片废墟,空气里充斥的是噪音,是尘埃,远远的,她看到自家的三层楼桀骜不驯地挺立着,就像汪洋大海中冒出的一座孤岛,硝烟弥漫里负隅顽抗的最后的堡垒。玲子娘家是镇上头号“钉子户”,她是拆迁办重点改造对象。当爸和村里几个“钉子户”闯入拆迁办闹过几次后,玲子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在讲台上默默耕耘的她成了各级领导关注的人物。校长在百忙中抽出整整一个下午,单独把她请到办公室,抱出一大摞文件,一对一的,帮助她咀嚼中央精神,领悟地方政策,或许她不是党员的缘故,思想觉悟不高,那个下午她没有参透那些深奥的理论文献,只记住校长语重心长的一句话:“你是吃皇粮的,要配合公家做好你爸的工作。”二中、三中、五中、六中的校长排好队似的,纷纷挤出晚上时间,在电话里给她这个七中的老师上思想课。几番轰炸,玲子的头大了,晕了,她对慷慨激昂的讲话有些过敏,以致上课她都不敢热情洋溢了,但她又觉得她平铺直叙的讲课声里夹杂着心不在焉的成分。

 现在,玲子特地从工作的县城赶回娘家镇上。碎石砖块瓦砾塞满路面,高低不平,她的高跟鞋踩上去,如同船行险滩,人走刀山,眼看老屋就在不远处,可这段路却让她脚下筋疲力尽。“路真难走啊!”玲子停下来,在心里感叹。她不是没做爸的思想工作,钱财对她来说,一直是身外之物,她只想平静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她能看淡一切,可她能保证身边的人都能这样吗?正如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桃李满天下,可他就能自诩他的子女一定是栋梁之材吗?再说站在爸爸的立场上,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同样的占地面积,为什么有人补偿多,有人得到少?他只是要求政府把具体条款拿出来看看,仅凭这一点,就能说他是令人头疼的刁民,是不知好歹的贱民吗?玲子几天都没有上课了,教育局纪委书记驱车莅临学校,在校长的陪同下接见了她,一阵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后,大手一挥,一副沉重的担子落到了玲子肩上:“什么时候做通你爸的工作,什么时候就上班,这比教几个学生更重要,它直接影响镇上的开发进程。”这一死任务让玲子的心堵得慌,她几次拨通爸的电话,但一提到拆迁,爸都一口回绝:“安心上你的班吧,家里的事你少管,爸有分寸的。”他哪里知道,他的女儿怎能安心上班?哪有班上?

 玲子终于走到了家门口,眼前的一幕比她想象的更糟,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桌椅冰箱全都拖出来,扔到了路边,厨房的一面墙已经跪倒在挖土机下,大门张开狮子大口,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人呢?爸妈会不会被捉去关禁起来?听村里人说,那几个“钉子户”全拔掉了,都是被一帮黑匪制伏的。玲子眼前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踉踉跄跄地朝拆迁办走去。

 此后的几天,玲子同教育过她的一些领导周旋,交涉,爸妈平安地放出来了。每天侍立在谈判桌边,玲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方谈崩后,一块巨石又砸向自己。


当双方在协议书上签下字后,玲子如释重负,对着万里晴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不想过问那笔补偿金额,她也不愿看到老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轰然倒塌,她匆匆地赶往学校,整整十天她没有给学生们上课了。一件事可以让人一夜之间长大,也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变老,在一道伤疤的覆盖下,玲子的心累了,老了,她只需要一份安宁,一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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