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我和荣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小窝。
那是一个矿山的居民小区,顺着山坡的走势,阶梯式地摆着一栋栋砖瓦结构的平房。一九八零年刚建完这些住宅,矿里就分给了我一套,我把荣和一双儿女从家乡接来,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婚后两地生活。
新家的感觉真好,荣再次把室内的墙壁精心粉刷了一遍,把玻璃窗擦得铮明瓦亮,炕稍对箱上新浆洗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蒙着荣用白线勾的苫单,苫单的正中是鸳鸯在荷花中戏水的图案,看上去栩栩如生。窗帘是水粉色的,这是荣最喜欢的颜色。进得屋来就象进了雪洞一样,一股整洁、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搬家的时候,班上的同事们都来帮忙,除了夸赞荣的饭菜做得好吃外,还一个劲儿地夸她的干净利索。大家伙都指着我说:“这小子真有福气,取了这么一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好媳妇。”
我和荣把房前屋后属于自己的地方开垦成了菜园,种上了黄瓜、豆角,栽上了茄子、辣椒、西红柿,在菜园的四周种上了苞米和向日睽。荣还买回来三十只小鸡刍,又托亲戚买来一只小猪崽,小院中立刻充满了生气。到了秋天,荣晒了满院子的豆角丝、黄瓜片、茄子条,墙上挂着一串串从山上捡回的蘑菇和从园中摘下的辣椒。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心里整天就象流着蜜。
荣很快就在矿办大集体上了班,夏天养路,冬天烧锅炉。工作很艰苦,但终于走出家门、有班可上的荣,却干得兴高采烈、有滋有味。烧锅炉要倒班,每到荣上夜班的时候,我便在家中把炕烧得热热的,看着儿子和女儿写完作业,给他们盖上热乎乎的棉被,搬把椅子坐在炕沿边讲他们爱听的故事,直到孩子们渐渐睡熟,我也盖上被子边看书边等着荣下班。
听到远处脚踩积雪发出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荣回来了。她总是悄悄地打开房门,轻轻地脱去大衣,摘下满是霜花的围巾,慢慢地把冻得通红的双手伸到褥子下面,俯下身看看熟睡中的儿子和女儿,然后快速地钻进我早已捂得暖烘烘的被窝,试探着把冰块一样的脚伸到我的腿间。虽然我早有准备,但还是冰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心疼地把荣揽在怀理,闻着她浓密的头发间发出的淡淡的幽香,荣则忽扇着美丽的大眼睛,轻声讲着班上发生的趣事,我们就这样相拥睡去。
忽然有一天,荣下班洗澡时昏倒在浴池里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肝癌”。天啊!顿觉五雷轰顶,我当即瘫在地上。
弥留之际,荣那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拉着一双儿女,那本来纤细修长、勤劳灵巧的手啊,此刻竟然攥满了生死别离;眼睛在我和孩子们的脸上,贪婪地看来看去,那本来善良美丽的大眼睛,此刻竟充满绝望和哀婉依依。那是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她才刚刚三十九岁。
荣去了,一晃十八个春秋。
十八年我搬了好几次家,但我时常梦到这里。
系着心的地方会在梦里常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