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过了哥哥、写过了大弟、又写过了小弟之后,该写写我自己了。可我还有什么可写的呢?我的大多数文章都带有自传性质,对于我的读者,我其实已是一个赤裸了身子、袒露了胸怀,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世界都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出来的我。我还有什么“私货”值得拿出来浪费读者的时间呢?对了,还是从我的出生写起吧,想起什么就写点什么吧。
我们弟兄四个中,我排行老二,出生于公元1960年农历11月26日,公历1961年1月12日。属鼠。身高1米70,体重75公斤。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正遇上自然灾害,人们缺吃少穿,生活极端困难,不少地方大批的人饿死。而这年冬天,又极其寒冷,使经受着饥饿之苦的农民更是雪上加霜。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我不合时宜地降临了人世。
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讲我出生那天的情形。那天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下着细雨,到了下午,雨中开始夹杂着雪花,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在田里干了一天活的妈妈拖着沉重的身孕冒着雨雪刚刚回家,忽然感到肚子一阵隐隐的疼痛。妈妈知道可能要生养了,就叫爸爸去找接生婆。夜里十一点多钟,我终于出世了,可因为天太冷,我被冻僵过去,浑身青紫、气息微弱。如不赶快抢救,肯定不能存活。可外面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在这缺医少药的荒村僻野,有什么办法抢救呢?爸爸只得从灶间捧来一捆草,用火点燃,把我放在火旁烘烤。也是我命不该绝,接到暖气的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听到我的哭声,经过生产的阵痛而精疲力尽的妈妈脸上露出了微笑。一家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爷爷跟我说到这儿的时候,往往会感慨的对我说:那年月不冻死也得饿死啊!你能活下来,真是不易啊!
然而,我的出生,我的存活,虽然也给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们带来欢乐,但更多的带来了负担、带来了压力、带来了忧愁。高中毕业后,我的出路成了问题。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处于农村最底层的普通农民,我又有弟兄四个,要想都能有出息,这对我的爸爸来说,压力真是太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有人出主意说可以让我“出去”,也就是将我招到没有男孩的人家去,做倒插门女婿,这样既可减轻我家的负担,又可为我寻一条出路。如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说不定会从糠箩跳到米箩。我的爸爸对于人们所提的这个建议倒也有点心动,认为反正四个儿子,“出去”一个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拜托人家介绍。终于有人就为我寻了一个人家。这户人家在介绍人看来条件实在是不错的,父亲在大队做支书,姑娘也是高中毕业,年龄跟我相当,家中住的是瓦房。夫妻两人一心一意想招个女婿回来,并说如果有谁愿意,一旦订亲,立即可以安排他到乡办厂里去工作。这种条件实在是诱人的,因为在那个时候,能安排到乡办厂里工作,无异于脱了苦胎、跳了龙门,没有特殊的关系是不可能的。当介绍人将这些情况一一告诉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时,我的爸爸、妈妈都答应去看看,只有爷爷、奶奶不讲话,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说要听我的意见。我那时虽然是高中毕业,但实际的年龄也才16周岁,并不懂得多少事情,对于婚姻问题也是朦朦胧胧的并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招到人家去做倒插门女婿,于我今后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影响,也并没有多思考,相反,我还觉得有一点新奇,特别是那个想招个女婿回去做丈夫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更有一种想见一见的渴望。因此,在他们征求我的意见时,我竟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于是选了一个在大人们认为是好日子的日子,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就到那位支书家去“相亲”。也许是没有缘份吧,那家人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与我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父母人也不错,都是一些老实善良的人。但那女孩我第一眼看去就不合适,就有些反感:她的过胖的身材给人一种臃肿的感觉,她的一双眼睛太大,有点暴突在脸上。这与我心中的想象相差太远了。我虽然还没有思考过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孩做老婆,但我想我绝对不会要这样的女孩做老婆,我未来的老婆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尽管人家很热心地留我们吃了饭,尽管看得出来那家人家从父母到女儿对我都比较满意,尽管如果我答应的话到这家人家来日子会过得很好,但我还是断然回绝了介绍人。事后,我的爷爷奶奶告诉我,自我和爸爸妈妈去人家“相亲”后,他们二人在家一直忍不住流眼泪。他们不想把自己的孙子招给人家,但他们又没有办法,他们无法保证能让自己的孙子有一个好的前程。当他们得知我最终没有同意时,他们才又高兴起来。
后来,我的姑妈又说要将我过继给她。她自己没有生育,抱了一个孩子又是残疾,长到二十几岁,话也说不明白,大脑也有些不清爽,老婆也讨不到。姑妈怕日后他们老了无依无靠,这个残疾儿也无人照应,就想问她弟弟过继一个孩子。听说我曾经想招出去,就找出人来上门谈这件事。这一次,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不同意,而我就更不愿意。从此,关于我“出去”的事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而我在不久之后的高考中一举考上大学,从此倒真的离开了家门。不过,这样的“出去”与当初的那个“出去”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了。
一晃,从我“出去”上学到今天,我已在外27年了。27年中,我结婚成家,我有了自己的女儿;27年中,我做过教师,做过文化站长,做过剧团支书,做过文化馆长;27年中,我两度求学、四次调动、五回搬家,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而变成为一个两鬓已现白发的中年人;27年中,我行走在坎坎坷坷的人生道路上,行走在酸甜苦辣的底层生活中,有过成功、有过欢乐,感受过人间温情,也吃过亏、受过伤,体验过世态炎凉。27年的在外行走,我以善良之心、勤勉之志、坦荡之诚待人处事接物,我越来越觉得行走的疲惫,我越来越产生一种需要休息的感觉。虽然也当了个小官,有了点小权,出了点小名,但这一切于我越来越淡薄,我越来越想念我的老家、想念我的爷爷奶奶,想念我的爸爸妈妈,想念那远离尘嚣的平静的乡村生活,我越来越想“归去来”——田园将芜,胡不归?
我开始频繁的回家。双休日有时间我回家,五一、国庆黄金周我回家,中秋节我回家,过年我回家;家中有事我回家,家中无事我也回家;有时回家住上几天,有时回家只吃一顿饭。回家,只是为了看一看我的奶奶(我的爷爷已经去世九个年头了)、我的爸爸妈妈,听一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当看到他们的身子骨还是那么的硬朗,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精神,我的心中就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幸福,我的一颗疲累的心、我的一副疲累的身体就会在那浓浓的亲情、暖暖的温情中融化。古语云,父母在不远行。这话固然有些封建,有些保守,有些束缚人的思想,有些缺少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气魄,但如果父母在,儿女却都远在四面八方,一年中父母都难得见上儿女一面,有个头疼脑热,儿女也难得照应,这与没有儿女又有多少区别?假使我远离我的父母,假使我不能为我的父母奉上我的孝心,这与我出生就夭折,这与我招到人家去做倒插门女婿,又有什么区别?
有一首叫《常回家看看》的歌是让我以及如我一样的在外行走着的人为之动情的——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
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带上祝愿,
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
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
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
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哪怕给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
爸爸妈妈的要求真是太低了,作为儿女,我们没有理由不满足自己的爸爸妈妈。对于给予了我们生命的父亲和母亲,没有什么事情比让他们得到幸福和快乐更重要!否则,我们的生命在人世间的行走就失去意义。
我曾为我的一部书取名为《走不出的老家》,在这部书的《后记》中,我写道:“老家,我一辈子也走不出的老家!”
我是一个老家情结很重的人,我是一个视老家为生命的人!这辈子我是永远走不出我的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