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写一篇怀念大爷(伯父)的文章,但迟迟没有动笔,我觉得关于他,要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人间的真情是数不尽,道不清的,单凭一枝笔,几张纸怎能写得出,表得明呢?写出来,难免会亵渎这份感情,可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喷薄欲出的感情,所以把它变成了文字,只是想缅怀一下。
我很小就失去了爷爷奶奶,但老天待我不薄,也许是作为一种补偿吧,他送给我一个疼我、爱我的大爷。想起在茫茫人海之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时时刻刻牵挂我,为我真心地付出却永远不求回报的大爷,我的心中浮漾起一阵阵幸福的感觉……
听爸爸说,爷爷早逝,所谓“长兄为父”,这话不假,大爷在十几岁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他拾灰、拾炭、拾粪,吃尽了苦,把一个个弟弟、妹妹抚养成人,又给他们盖房子、操办婚事,而他自己,却一直是独身,大爷没有成家的主要原因在于他的一只眼睛。他小的时候,左眼出了问题,不懂医道的奶奶误将一块膏药贴在了他的眼上,而这,也就毁掉了他的一生。很难想象出一个健康人在受到这样的打击后会如何忍受。上天哪,你不知道这断送了他的婚姻,他的前途,他的一切!就是因为他的一只眼睛,别人给他起外号叫“杨瞎子”,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恨透了这样称呼大爷的人,虽然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激起了我心中无限的愤怒!因为我与大爷的感情,是那么地深厚。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奶奶不喜欢我,把我视为眼中钉,一见我就头疼。我知道大爷其实也最喜欢哥哥了,但我看得出他同样喜欢我。从小到大,我一直跟着他,从没远离过他。大爷骑着他那辆破“二八”车,载着我和哥哥,前边一个,后边一个,走到哪儿就把我们带到哪儿。大爷当时担任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他住在村支部的大队里,每天中午和晚上我们去大队里叫他吃饭时,别人都说我和哥哥是大爷的两个保镖,听了这话,大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而我的心里,也感到无比地自豪!
岁月悠悠,我和哥哥在一天天地长大,转眼间,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在6岁那年就上学了,因为年纪小,学校不肯收,而我大爷硬把我塞给了学校,校长没有办法,只好照办了。我在小学时根本不懂得家人的一番苦心,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成绩一直不大理想,而在我大概是上三年级的时候,令我当时最伤心的一件事发生了。妈妈说:大爷要结婚了。我听了,情绪很低落,我甚至绞尽脑汁想着对付新娘的办法。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但我当时确实怕她夺走我的大爷,但有些事是不遂人愿的,大爷终于把新娘接进了家门。两家人在一起生活,虽然比较融洽,但终非长久之计,妈妈后来想着要分家,而我们死活不同意。后来,因为大娘是南方人,不大会做饭,所以,两家人就这样一起生活了。
记得大爷结婚的那一年春节,他照例给我和哥哥每人买了一件新衣服,给我买的是一套绿色的运动服。大娘知道了很不高兴,而大爷对她发了一顿脾气她才罢休。
在我上五年级时,家里开始盖新房了。可以说,没有大爷,我们家的房子是盖不起来的。无论是在财力还是人力上,大爷都给了很大的支持。而在这期间,大娘也出了不少力,新房盖成了,大娘也走了。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跟着大爷,而是骗钱来的,家人很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好了,走就走吧,走了还好呢。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后来,我和哥哥上了初中。当时,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一股劲儿,我的成绩直线上升,到了初二下学期,我居然考了个全年级第四,大有“初露锋芒”的意思。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成了大爷的骄傲。他同别人聊天时,总会不自觉地提到我,对我赞不绝口,把我吹得神乎其神。我也越来越感觉到,大爷心中的天平已经明显地偏向了我这一边,而我也在使劲地学着,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
97年是我上初二的时候,这一年对大爷来说是打击较大的一年。他被别人无缘无故地告下了台。他本打算上告,但念在自己的年龄大了,再加上市里的领导拨给大爷一笔款,因为上告对谁都不利。他默默地忍受了这一切,可以说在大爷下台后的两批领导中,没有一批人是像大爷那样真心实意地为百姓服务的。而这时,大爷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爸爸把大爷的东西从大队部搬回了家,这是他第一次到家里来住,在大家的劝说下,他好像已经解开了心结,他心里很满足了。而我却时常在梦里见到他,有时还会在睡梦中叫他,可见我与大爷感情之深了。
大爷在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新上任的村干部们执意请大爷去看大队。现在想起来,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没想到他这一走,竟然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大爷像个孩子似的,高兴极了。他给我出了七千多元的学费。这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我身上了。从未远离过家的我,在这三年中对家人的思念是不言自明的。因此,每一次回家,我都异常兴奋,总要早早地打电话给大爷,回来听妈妈说,他接到我的电话后高兴极了。每当我坐公共汽车到村口处,远远地总能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我回家最先见到的永远不变的风景。每到这时,我的泪就禁不住地往下掉了。回家以后,我们总要聊上好长一阵子,虽说他年纪大了,但我们之间一点隔阂都没有,许多问题都能达成一致。每次谈话都是愉快的。大爷好像把我当成了一个客人,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说是学校伙食不好,回家要好好地补补……后来听妈妈说,自从大爷由村干部降为“庶民”后,经济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宽裕了,这些吃的他平时都舍不得买……听到这些,我的心里不禁有一阵阵酸酸的感觉。我亲爱的大爷,总是这样疼我爱我,时时想着我,心中唯独没有装着自己。
上师范后,才知道我们这一届已经开始自谋职业了,我当时感觉压力很大,为了给自己走向社会增加竞争的资本,我在拼命地学着,我把课余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学英语、练书法、练琴……一点也不敢松懈。而这,也是一笔开支。当我感到经济拮据时,真的很不好意思打电话向家里要钱。因为我知道为了供我上学,大爷在忍辱负重地看大队,时刻都有可能遭村干部的白眼。他是个要强的人,这一切,该如何忍受啊!而大爷,总是主动打电话给我,问寒问暖,每次听说我需要钱时,无论是多么恶劣的天气,他都会尽快到银行汇款给我,从不拖延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印象最深的最后一次汇款,就是他冒着雪给我的。那两张珍贵的票据,至今,我都在把它珍藏。看到它,就想起大爷冒雪前行的情景,心中一阵阵感动,一阵阵酸楚……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爱的包围下,成长着,幸福着。同时,心里也时时想着要报答这份真情,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大爷在一天天地苍老,他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生命中的倒计时……
2000年12月18日,我忘不了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跑操、上课……如果不是那个带来噩耗的电话,我想,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电话是家里的一个亲戚打来的,也许当时父母也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伤痛吧。我听完之后,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居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什么时候走上的教学楼。我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同学看了便问我怎么了,我“哇”地一声哭了,说我大爷去世了,我现在真想从楼上跳下去。同学轻轻地拍着我,擦着我脸上恣肆的眼泪。他们为我安排好学校的事情,便送我去了车站。当时感觉真的很像在做梦,一路上,我脑子里只有大爷的笑,大爷的叮嘱,大爷的汇款单,还有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二八”自行车……这一切都真实地如在目前,我怎么也不能把我最亲爱的大爷和“死”这个字眼联系到一起……
到家了。嘈杂的人群、冰冷的棺材终于将我的梦彻底击碎了。父母用怜爱的眼光看着我,他们肯定在想我怎么承受这巨大的伤痛吧。我的泪水终于决堤了,我趴到棺材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痛,恨,悔,没想到他疼我这么多年,到死,也没见我一面……
后来的两天就是在梦魇一样的日子当中过去的。我的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心,也像死了似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出殡的那一天,我戴的是女儿的孝,行的是女儿的礼。棺材里躺的是我亲爱的大爷,多么可笑又可悲啊!在他们用土将他覆盖的时候,我突然跪到了地上,脸埋在土里无声地哭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对他最深沉的思念和爱戴……
几分钟后,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新坟,坟上的纸被风吹动着,幽幽的,好凄凉。我怎么也不能将这冰冷的坟头和我慈祥的大爷联系起来。我一个人在坟前愣了好久,想了好久,哭了好久……
写到这儿,我的泪禁不住又滚落了下来。转眼间,大爷离开我已经有五年多了。可我对他的思念,却一点也没有中断过,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这辈子,永远也没有机会还了……
再后来,我真的成熟了很多,坚强了很多。我一个人在外闯荡,有过辛酸,有过无助,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他,想起他对我的爱,缅怀一下,然后咬紧牙继续往前走。现在,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心中日益明朗化,工作,也日趋稳定了。我常想: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该是多么地自豪啊!
猛地又想起他对别人吹牛皮夸我成绩好时的语气和表情,禁不住又泪如雨下了……
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