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有棵杨槐树。树干很高,给我家的院子也罩了一片绿荫。阳春三月,槐花的香味飘进院子,使人忍不住朝满树洁白如雪的槐花多望几眼,吃槐花的欲望油然而生。因为和槐树的老主人三娘家是邻居,每年我们家也跟着沾光。槐花的美味令我老想起来嘴边还留下余香。
三娘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三男两女。在我的记忆里,那几年经常在三娘家吃酒席。接儿媳、打发闺女、吃米面等。她的儿子们都分家另过,只有她老俩口仍住在老宅子。自从三娘的儿子都娶了媳妇以后,她来我家的次数更多了。经常和我母亲唠叨儿媳们的不是。母亲有时打趣她:“儿媳一多,都不稀罕了。老大媳妇刚来时,你不是也夸成一朵花?”三娘辩解:“老大媳妇平时像个鳖精,不咋吭声。就是她娘家事多,总来找老大俩口子要这要那。我看不顺。”母亲说:“当父母的,尽量还是少干涉人家的事。你也少操些心,不管他们。”三娘唉了一声又说:“他们不叫我管我还省事呢。你不知道老大俩口子放个屁也要过来表说,啥事都依靠俺老俩。”母亲说:“这几个儿媳妇可是你自己亲自挑选的,再不好也比你儿子们都打光棍强。”三娘又坐了一会儿摇着扇子走了。
槐花又开了。我缠着母亲要槐花吃。母亲说:“别馋嘴了。你三娘这几天正生着气呢。”我们正在院子里说话,只听三娘的声音传来:“吃我槐花,下贱,不要脸。”我飞快跑过去,只见三娘站在压水井旁,敞着怀,用手指着她的二儿媳妇翠花嫂子的鼻子骂。翠花嫂子将三娘的手指推过去。三娘便一头顶在翠花嫂子的肚子上。翠花嫂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三娘也摔倒了。她大声嚷着:“老三啊,你快出来,杨翠花打我了。”三伯从屋里拿出一根棍子:“咋,你还敢打老人,你犯法。”棍子朝翠花嫂子身上打去。我赶快跑回去喊母亲。等我母亲过去时,他们仨已经打成一团,怎么也拉不开。有人去喊翠花嫂子的男人玉力哥。玉力哥过来抱过三伯嚷着:“妈呀,不要再打了,翠花都仨月了。”三娘说:“你鳖娃还想打老子?老子算白养你了。给你打,给你打。”骂着又朝玉力哥身上撞来。母亲赶紧过去拉住她。后来众人总算把他们分开了。翠花嫂子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她手舞足蹈地唱起来:“我的妈呀,打死我了,打死我了。”玉力哥领着她回家去,她挣扎着哭着笑着,一路喊着:“打死我了,打死我了。”从那以后,村子里最漂亮的翠花嫂子疯了。一直到她的女儿三岁以后,她才算恢复。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过三娘家的门,玉力哥也不再来了。那一年一直到槐花落,也没人再吃到槐花。
三娘到我家更频繁了。往往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母亲也很少搭理她。村子里的人谁见了三娘都避之不及。也有人私下说,估计她老了,几个儿媳都不会哭她。又过了几年,我上中学时,三娘得了脑中风,生活不能自理。照料她的只有三伯。三伯见人就说:“要儿没用,指望不住。谁也不到跟前来。”三娘死后,三伯筏了那颗槐树为她做了老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