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芒果君爷爷
不着边际的食物名字,着实让人难知就里。长江北岸的沙市人固然知晓司空见惯的油香,可外埠不知油香为何物,以为是什么油脂之香呢。
许多烹制食物的名字,来源于它的外形和味道。所谓“食物的感官性状”正是汇集了食物的色泽、形态、味觉、嗅觉诸要素。然而油香,单从词汇来看很难描述食品的特征。小吃冠名的随意,凸显着楚蛮的我行我素。
油香没有留下掌故,中国古代的史料不会闲适到去记载油香的渊源。在汗牛充栋的典籍中寻觅不到它昔日的身影,盖因为它在逝去的岁月里并没有发生与之关联的事件。
给油香起源制造一个故事易如反掌。伏在案头放飞思想,随心所欲执笔杜撰,莫须有的掌故即可悄然问世,谁能识破个中端倪,又有闲暇去证伪?于是,无论是红极一时的美食片,还是胡编乱造博人眼球的少数自媒体,那些似是而非的“相传”并非缘于代代传承,更多的是现代写手为了自嗨意淫而设计的奇闻轶事,它既可使己沉迷其中,继而感动自己,亦可感动不谙史事的他人,更可弥补文字功力的不足,何乐不为?倘若如此,则是对历史的亵渎,更是对阅者的不敬。
油香自有它的起源,只是它过于平凡未在历史的长河中驻足。可以设想,当n次食料调配达到黄金比例时,浆液在油炸之中缓缓定型,令人唾涎的浓香四处逸散,那殊有的气味直冲鼻翼,细微的浓香分子与嗅觉受体结合的信息飞快传递至大脑深处,它们在那里被翻译成嗅觉信息即油脂之香,随之它的“性状”被我们所感知。油香,当是这样横空出世的。
遥想“大明”或“满清”甚至是民国,请恕我无知地延展过去的岁月,可是油香诞生实在缺乏准确的纪年,我们只有发挥超强的想象力。
当油香脱离铁勺,在沸油中香气弥漫载浮载沉的时刻,成功的喜悦令先民猛叩桌面,此时,他沉浸在成功创举的亢奋之中。或许,油香的问世本身仅是一个偶然,但米浆与大豆液很难在失误的条件下相撞。无论油香的发明多么离奇,楚人将油脂之香直接授予小吃,真是太任性。
油香,油饼,油墩子,它们似曾相似地出现在沙市早摊里,相似的模样,犹如炸货之中的三剑客,给新生代沙市人带来辨识的难度。
油饼,囊括了葱油饼豆豉饼韭菜饼或其它极辣风味的炸面饼,它与油墩子同出一源,皆是小麦面粉发酵的产物。但是油香却特立独行,与油饼油墩子浑然不同。油香不是小麦家族的衍生品,它的血统毫无小麦的基因。两个真正起源中国的植物稻谷与大豆,才是油香的宗亲。国人常以“南米北面”来概述饮馔,此话恰如其分。君不见,大米磨浆掺合豆液,舀一勺浆汁入油锅烹炸,这是大米食法的思维跳跃。农耕丰获,稻谷盈仓,怎能一日三餐米饭?食不厌精嘛。稻米制馔上的推陈出新,使楚人在平淡岁月里寻求美味的刺激。
长江中下游流域的荆楚,古域泛指湖北全域及其邻省接壤的山川湖泊平地。荆楚,绝非当今荆州一隅,她是灵秀湖北全境,中国最古老的诗集《诗经·商颂》中的“维女荆楚,居国南方”,可见荆楚已在华夏沿袭了三千多年。
长江之滨的武汉与荆州,饮馔习俗鲜有不同。汉水从荆楚大地缓缓东去,流至汉口汇入大江,江汉平原因水而丰庶富饶。
与荆州原本同饮一江水,同食汉水谷的武汉,对米浆造就的油香叫“面窝”。面窝之名似同南北交融的产物,武汉以米浆油炸后的面窝形态定名,显得不伦不类。面窝通体不含小麦面粉。
三湘四水的湖南,油香又有古朴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我投宿长沙湘江河畔的客栈,清晨,湘江船鸣,索性起床。天色微露晨曦,信步走在坡子街上。彼时坡子街尚未新张,街巷老旧,青砖黛瓦,显得古朴宁静。忽地,葱香弥漫街巷,循香而来,邻街老媪衣着干净,坐在竹椅上用小火炸“葱油粑粑”,此物正是沙市的油香,湘人叫法不同而已。其葱香浓郁,出锅即食,镬气十足,实乃美味。长沙的葱油粑粑,真的名符其实。油香,面窝,葱油粑粑,虽别名甚多,但它们终究同出一门。
去岁初夏,入住厦门华侨大酒店。早餐时,自助餐台上堆放着小巧玲珑的油香。闽地距沙1200公里,居然也有沙市油香,我与太太见之异常高兴。一旁煎蛋的小伙子竟然听懂了我与太太的方言,说道,“这是福建油饼,不是面粉炸的”。我对这种从小吃到老的沙市过早之物甚为熟知,当即道:“是籼米与黄豆磨浆后油炸的”,小伙子悻悻然,不再言语。
在沙市被唤作油香的早点,也是福建著名小吃,福建油饼与沙市油香如出一辙。令人好奇。
明末清初时的沙市,来自各地的十三支帮会中,福建帮是其中之一。位于沙市惠工街与建安巷之间的天后宫,曾是福建会馆所在,皮丝烟草是福建帮在沙市的营生。岁月蹉跎,兴盛百年的八闽在江津的“筒同兴”、“同益生”烟草字号,如同燃烧的丝烟一般灰飞烟灭。从东南福建至中部湖北的闽鄂之间贸易交往,带来了两地人口迁徙,油香,是经沙市流传至福建?还是从八闽而来,这是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
上厨下灶颇有意思,全程自我把控,看着食材在你眼前嬗变为食物,那种不可名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尽管油香在沙市食肆中举目可见,但复刻这道沙市小吃,仍乐此不疲。
精准配方,是油香成功制作的指南。如法炮制,不会叫人沮丧。拟用大米250g、黄豆75g,制作三人份早餐。那些唾手可得的姜末、葱花、芝麻、食盐,无须计重信手拈来。
六小时的浸泡,大米黄豆得以软化,同置搅切机内注入与之齐平的清水磨成浆液,尔后加入姜末葱花食盐混合。
锅置旺火,油沸后转小火,铁勺撒上芝麻,舀出适量浆液,米浆伴着铁勺共同入锅油炸,热油之下,葱姜浓烈香气无穷释放,奇香风味恣意蔓延,浆液渐而干涸,尔后从勺中脱落,边缘肥厚中间凹薄的油香在油脂中飘浮荡漾,至色泽金黄时即可出锅。
又是一款油炸的早点美食,奉劝那些视油炸为洪水猛兽的“身体主义者”者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