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月,张爱萍与伍绍祖同志在国防科工委工作会议上
开国上将张爱萍——毛泽东说他:“好犯上!”叶剑英说他:“浑身是刺!”邓小平说他:“惹不起!”儿子张胜评价他是:“一个天真的共产主义者。” 本书是张爱萍次子张胜所作,回顾了父亲的人生经历。张胜在上世纪80年代曾任职总参,后下海经商。因此,本书记录的既是父亲与儿子的对话,也是老一代上将与新一代军人的对话。本文回忆了张爱萍在国防改革大潮中的往事。
“这个手,我举不起来”
1984年10月20日,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召开了。会议通过了一个文件:《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中国开始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国防科技工业这个高度集中的产业,该如何去适应这个开放的、自由竞争的大市场呢?
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继四(电子)、六(船舶)机部之后,将二(核)、三(航空)、五(兵器)、七(航天)4个工业部由国务院直接领导。与国民经济各部门一样,纳入整个国家规划,由国务院统一组织和管理。国防科工委不再归口管理上述4个工业部的全面业务工作。这意味着延续了30年的我国独立的军事工业体系,从此将不复存在。
国务院体制调整方案在会上拿出来后,父亲说,“赵总理,这个手,我举不起来。涉及到军队的事情,国务院单方面决定是不妥当的。”
赵总理说:“也好,先不做决定,就请把这个方案带到军委去吧。”
会议还没有散,父亲就打电话给杨尚昆,建议马上召集各总部、军兵种负责同志开会。吃过午饭,各军兵种的司令员和有关部局的领导就集中在三座门了。会议一开始就炸锅了,具体怎么开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知道最后推举一个副总参谋长和国防科工委的副主任当代表,与国务院协商。
后来听到国务院的几个副总理议论,说又不是断他们的粮,反应这么激烈,真没想到。事情反映到了最高层,邓小平说,分两步走吧,核工业部和航天部暂时不动,其他两个部,兵器和航空先划拉过去。
1984年11月,军委座谈会期间,我和文件起草组的同志们无意中闲聊,谈起这次会议上提到的关于“国防工业自成小天地的时代应该结束了”。这话是有所指的吗?“小天地”,究竟寓意着什么呢?
晚饭后我陪父亲散步,闲聊中谈起了这件事。
“什么小天地?”他说。
咳,文件上都有了!你开会肯定又在想自己那摊子事。我把文件给他找出来。他看了后说:“军工体系是历史形成的嘛!又不是谁非要把住。中央决定了拿出去,我们执行就是了。”
小天地与独立王国何异?他对这一说法是难以接受的。
我曾问过父亲这方面的事情,但他的回答很精练简洁:“上面定的。”多一句都懒得说。而且他还是很恭敬地执行了这个决定。
“国防科技的领先不是坏事”
父亲于12月26日在这份文件上批示:
赵总理:“杨副主席要我请示你有何指示,以便军委常务会议研究。对此建议,遵你曾对我指示的原则,我说明如下几点意见。……其另外项,可不必要。虽邓主席提出‘除二、七机部外’。”
不难看出,他的用词极为恭敬,不是批评过他是个“惹不起的人吗”?但他还是挺倔的。我又不是要饭的!要拿就一起拿过去吧,何必遮遮掩掩的!
总理12月27日批示:同意爱萍同志所批各点。
父亲晚年回忆时说:“80年代初,我遇到的问题是,国防工业系统,军工产品需求量减少了,研究、生产部门过剩了,除二、七机部还有事干以外,搞常规武器的力量一下子都闲下来了。我提出,军工企业搞民品,一定要在国务院的统一规划下进行。但他们那时把国防工业只视为包袱。我和赵总理为核电站吵架就发生在这个时候。两年后,我们自己搞起来了,他们这才发现国防科技力量确实有优势。但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把这些部门通通转向搞民品,武器装备也不管了……
“这就出现了新的矛盾。例如六机部改成船舶工业总公司后,海军要船,双方就只能讨价还价。
“我看到这样的言论,认为国防尖端科技与国民经济建设的发展现状不协调,是畸形发展。这是不对的,我说是特形。国防科技的领先不是坏事,正是我们的强项。问题在于,应该如何通过国防科技推动和促进国民经济的发展,而不是限制它、削弱它,甚至是取消它。”
“我们这个大国能靠买武器过日子吗?”
国防工业要不要改革?父亲认为,当然要!但怎么个改法要从国情出发。美国搞的是市场,苏联搞的是计划,我们是沿袭的苏联。在冷战中,苏联垮了,但是不是因此就转而走美国的路?
从1979年到1983年,父亲会同国务院对三线建设进行了调整:一是缩短基本建设战线,调整投资方向,停建、缓建一批基建工程;二是将军工任务严重不足的企业转向民品生产;三是对选址不当,难以维持,或者重复建设的,实行关、停、并、转。1983年底,国务院成立专门机构,对三线建设进行全面调整改造,一是调整企业布局,二是调整产品结构,三是技术改造。
在和父亲的谈话中,我问,你的观念是不是还停留在计划经济的老套路上?
父亲说:“不要以为什么都是商品。市场经济也不是唯一的,国防、环境、社会的公正与公平,就不是市场说了算的嘛!”
“改革是必须的,但不是只有照外国的去做才叫改革。国防科技工业体系是历史形成的,衡量它的标准不是市场效益,而是战场效益。不是为了获取最大利润,而是国家生存的安全利益。”
“再有,军队不是单纯的买武器。从战争需要出发,不仅要考虑军品的价格和质量,还要考虑生产企业的战时应急能力和技术发展趋势;而民品,买的人只考虑价格和质量就够了,没有哪个人会考虑企业的稳定和未来的发展。因此,军品竞争决不能是简单的优胜劣汰,将失败者彻底淘汰出局。”
“我不反对改革,我说的是改革步子大小的问题。在国际高科技激烈竞争的时代,我们能取得这样的成果,谈何容易。弯子太大、太猛了,多少年都捋不顺。掉下来,再赶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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