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苍溪是一块红色的土地,曾是红四方面军的长征出发地。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仅有28万人口的苍溪,竟有3万多优秀儿女参加红军,并走出了6位中央委员和18位共和国将军。
本文披露的苍溪籍传奇人物邓仕均,是一位参加过腊子口、山城堡、平型关、保北等100多次战斗的勇士,是一位12次负伤、9次荣获“战斗英雄”“生产模范”“工作模范”“特等战斗英雄”称号的功臣,也是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阵亡的20 名团长之一。
当红军出生入死
1916年旧历年前夕,苍溪三川区两河乡友谊村贫苦农民邓元高、程九英夫妇生下了大儿子邓仕均。
1932年底,红四方面军建立川陕革命根据地。解放了苍溪后,红军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起了苏维埃和群众组织。邓仕均参加了儿童团,站岗放哨,刷标语,破除迷信和禁大烟。根据地扩红时,邓仕均瞒着父母,和叔叔邓元生及堂弟徒步30多公里,赶到歧坪镇参加了红军。
邓仕均先后担任勤务员、通信员。在一次战斗中,邓仕均和战友们向敌人发起冲锋,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右颊,顿时鲜血直流。但他坚持不下火线,最后和战友们攻占了敌人阵地。
后来,邓仕均又当过司号员、护理员,无论做什么工作,他都全力以赴干好,有空还帮炊事班洗碗做饭。由于邓仕均作战勇敢、机智灵活,1935年2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邓仕均所在部队编入右路军。过草地时,邓仕均准备了十来斤粮食,但在草地走了一个月,那点儿粮食根本不够吃,开始他每天只吃一碗面,到后来只能吃一把炒面。再往后,连炒面也没有了,他只好把牛皮带放到火里烤着吃。
1935年9月16日,邓仕均所在部队与国民党新编第十四师鲁大昌部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在17日凌晨3时左右,攻破了天险腊子口,打开了中央红军北上进入陕甘的通道。
1936年11月21日,邓仕均参加了红军长征胜利后的第一仗。当日黄昏,红军从北面攻入山城堡,并乘胜追击,将敌大部压缩于山城堡西北山谷中。邓仕均冒着枪林弹雨,勇敢地冲在最前面。战至22日9时,红军歼敌军一个多旅。
1937年七七事变后,红军主力被改编成八路军。邓仕均随第一一五师开赴抗日前线,参加了著名的平型关战斗。此后,第一一五师主力转移,他留在晋察冀军区,被编入四分区第五团(又称“老五团”)。
杀敌威震太行
老五团是一支具有光荣历史的英雄部队。
1938年,日军以3万余人的兵力,兵分九路进攻晋察冀边区,分区学兵营被敌人压迫后退,邓仕均所在的连队奉命驰援,与据守在南坡村的敌人形成对峙之势,上级命令当晚一定要拿下南坡村。然而,南坡村高地上找不到一条道路。连长主张连夜迂回25公里发起进攻,排长邓仕均则主张攀缘悬崖陡壁发起突袭,并自告奋勇带领全排在前面开路。连长经过一番考虑,采纳了他的意见。当晚,据守山头的敌人依仗险要地形,放松了警戒。邓仕均率部攀上悬崖,随着一阵猛烈的枪炮声,敌人一个小队全部被歼。第二天拂晓,八路军大部队顺利发起进攻,消灭了300多名日军。
1940年8月,八路军发起了百团大战,娘子关成为破袭正太铁路的重要目标。邓仕均率部乘黑夜渡过温河,向磨河滩火车站的日军发起攻击。不料,一列载有700多名日军退伍兵的火车由西驶来,后面还跟着一列运载武器弹药的装甲车,敌我力量骤然发生变化。在三面受敌、一面临水的情况下,邓仕均不顾多处负伤,指挥全连退至磨河滩村,依据街道民房坚持战斗。经过5小时激战,打退日军10次进攻,毙伤敌人200余名。全连乘夜色突出重围,返回主力部队后,仅剩下17人。
战斗结束后,一连荣获“血战磨河滩英雄连”称号,邓仕均被授予晋察冀边区“特等战斗英雄”称号。
在残酷的战争岁月里,邓仕均12次负伤,并经历了数次生死考验。
有一次,1500多名敌人兵分七路,把一连团团包围。邓仕均带领一个排,三次突围,毙伤敌人30多名,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另一次是在1943年4月,老五团决定拔掉南甸堡垒据点,邓仕均冒着毒气第一个冲进碉堡,冷不防被敌人一颗子弹打伤了右肩,血流不止,他忍着剧痛,坚持到战斗胜利。
1943年秋,邓仕均因负伤住在花木后方医院。日军“扫荡”时,患病的邓仕均掉了队。日军妄图活捉他,开始满山遍野地搜查。这时,正带领乡亲们转移的妇救会会长戎冠秀发现了他。
戎冠秀搀扶着邓仕均向半山腰的一个山洞走去,可是洞口距地面有七八尺高,邓仕均怎么也爬不上去。戎冠秀蹲下身子,让邓仕均踩在肩上,顺势把他顶进了山洞。
1944年2月10日,晋察冀边区第一届群英会在河北省阜平县柏崖村召开。戎冠秀荣获“北岳区拥军模范——子弟兵的母亲”称号,邓仕均荣获“晋察冀边区子弟兵战斗英雄”称号。
大会最后一天,戎冠秀穿着粗布补丁棉袄走上讲台,讲述自己抢救八路军伤员的故事。邓仕均这才知道是戎冠秀救了自己。他快步走到戎冠秀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大娘,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您救的那个八路军啊!”戎冠秀笑呵呵地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不过你是谁,我还真是不记得了!”“大娘,我叫邓仕均,没有你的救护,我一定活不到今天!谢谢你……”
当时,摄影记者让他们站在一起,记录下了这个历史的瞬间。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看到这幅照片后,欣然作了“光辉永存”的题词。晋察冀军区专职摄影记者叶曼之拍摄的《晋察冀三英雄》,即邓仕均、戎冠秀、李勇的合影照,发表在《晋察冀画报》1944年第5期封面上,成为他的传世名作。
1950年,全国战斗英雄劳动模范大会在北京召开,邓仕均和戎冠秀再次相逢。邓仕均把戎冠秀当作自己的母亲,见了面总有说不完的话。会议期间,他们幸福地同毛泽东等中央首长合了影。
1959年10 月1日,戎冠秀赴京参加国庆十周年观礼,解放军总政治部的胡可告诉戎冠秀:“邓仕均同志已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戎冠秀听到这一噩耗,两腿发软,哭着说:“他为革命贡献了一切,多好的同志啊!”
如今,在武警指挥学院卫士广场一隅,矗立着一座人像雕塑,他们就是邓仕均和戎冠秀。他们当年的合影,也成为武警指挥学院培养优秀中级指挥员的鲜活教材。
赴朝浴血奋战
1950年,邓仕均当选为全军英模代表,准备赴波兰参加世界英模代表大会。在西安西北大旅社集中培训期间,彭德怀设宴招待了邓仕均。朝鲜战争爆发后,这项外事活动被取消。
1950年10月初,邓仕均接到入朝命令,部队10月上旬到达泾阳县集结。10月31日,全团从陕西咸阳乘火车,经潼关、洛阳、郑州、徐州到山东曲阜,统一换上了苏式武器,补充了兵员,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训练。
1950年12月中旬,朱德赴山东兖州,并在兖州天主教堂召开十九兵团团以上干部大会。邓仕均参加了会议。
1951年2月4日,部队从山东乘火车出发,经天津、山海关、沈阳、本溪到了辽宁凤凰城地区集结待命。
17日,部队悄悄地渡过了鸭绿江。
18日,军长傅崇碧命令师长、团长乘汽车到前边勘察地形,接受战斗任务。那时志愿军除了军长乘小车外,每个师一辆大卡车,师长、团长坐在一辆卡车上,邓仕均乘第三辆车。
当时,敌人的飞机整天在空中盘旋,发现志愿军目标就狂轰滥炸,加之朝鲜多是山地,道路窄,弯道多,司机道路不熟,汽车爬上一个大坡到了山顶,突遇一个死弯,司机反应不及,失去控制的卡车坠下山沟,连翻了三个滚。车上的人当场牺牲两个,邓仕均和警卫员陈明月负了重伤。
那天下着小雪,军长傅崇碧得知邓仕均出了事,立即派警卫员李树深过来了解情况。陈明月被汽车砸昏了过去,醒来后身上已盖了不少雪,怒不可遏的他噌地坐起来,端起冲锋枪对着那名司机就要扣动扳机,李树深迅速架起他的左胳膊,一梭子弹打到了天上。
邓仕均因伤留在了后方。说是住院养伤,其实没医院,天天在大山里躲飞机,饿了吃几口干炒面,渴了喝几口冰雪水。他一直惦记着部队,几次要求重返部队,但都因伤口未愈不能成行。
第五次战役打响后,邓仕均听说五五九团打得不好,心急火燎。此时,上级已准备提拔他担任一八九师副师长。邓仕均认为到了师里以后,参战的机会就少了,因此,他不顾自己的伤情,立即带着陈明月往南寻找部队。
邓仕均返回部队后,很快接受了任务:率领五五九团担任迂回穿插作战任务,掩护东线主力部队进攻。
5月15日,全团向汉城(今首尔)东南方向的杨平穿插前进,于17日渡过北汉江,18日渡过洪川江,19日晨挺进到基谷里、石山里、佳日里时,遭遇美军约一个团的猛烈攻击。邓仕均带领全团与敌人激战了一整天,击退敌人数次进攻。志愿军三营损失很大,营长光荣牺牲。
19日傍晚,师长命令邓仕均甩开当面之敌,继续向敌人纵深迂回前进。邓仕均立刻带着一、二营大胆向敌人纵深穿插,他带着警卫员和司号长始终冲在最前面,位置比尖刀排还靠前。
前进中,邓仕均发现道路两侧有黑影晃动,他立刻判断这是敌人,并带领一营迅速强占前面最高的山头。刚冲上山顶,离敌人也只有几米远的距离。邓仕均一声命令:“给我打!”全营用密集的火力将敌人击退,占领了高地。
邓仕均立即向师长报告了具体位置。师长徐信说:“好,打得好!你们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目前敌情有变,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迅速占领制高点,掩护主力部队向后转移,不准后退半步。”
天黑后,全团撤到了洪川江北岸。邓仕均立即给各营布置了任务,率领全团迅速抢修工事,准备阻击敌人。
时隔不久,一个多团的美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轮番向五五九团进攻。邓仕均带领全团击退了敌人团营规模的六次进攻,歼灭敌人200多名。接到师部命令后,全团坚守到0时,后分批撤出阵地。
洪川江英魂永在
1951年5月20日晚7时左右,邓仕均带领二营首批撤出阵地,司号长带领3个通信员冲在前边。邓仕均在中间,陈明月紧随其后,后面是一个通信员。 今年80多岁的陈明月含泪回忆了邓仕均牺牲的经过:
就在通过一个狭路口时,我们遭到了敌人炮火的猛烈阻击,其中一发炮弹击中了邓团长,他喊着:“明月,明月,我挂花了!”这时,我身后的通信员也被炮弹击中,叫我帮帮他,因我是首长的警卫员,首先要去管首长,我立即跑到团长身边。看到邓团长左大腿被炮弹击中了,鲜血直流,我马上从皮包里取出两个急救包,准备给他包扎。就在这时,敌人又一阵炮弹打过来,其中一发落地爆炸,飞起来的弹片击中了邓团长的头部,他当场牺牲,年仅35岁。时间是1951年5月20日晚9点左右。我再回头看,负伤的那位通信员也牺牲了。
我赶紧找人找担架,碰到了从前线撤回来的刘波政委,我悄悄向他报告:“701(邓仕均的代号)牺牲了。”刘政委心情十分沉重,立刻命令组织股长、保卫股长和我抬回邓团长遗体,如果条件不允许,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掩埋,但要做好记号。
我们迅速返回邓团长牺牲的地方,找到老百姓的一块门板,轮流抬着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离洪川江不远,因洪川江水深浪急,抬着遗体很难过江,于是决定就地掩埋。
我们在附近找到一个干河沟,把遗体放在门板上,我把随身带的一块防雨布盖在邓团长身上,三个人用河沟两边的土将他埋了,遗体是头朝北脚向南。我又用小铁锹在旁边的小树上削掉一块树皮作为记号。
过了洪川江已是21日早晨,我看到了师长徐信就站在江边,他一脸怒气,令两个战士把我架过去。我满脸都是土和血,左边背的一支驳壳枪被打断,腰间插着的邓团长的防身小手枪也被炸坏了。
我向师长报告了邓团长牺牲的经过。师长问:“你负伤了没有?”我回答:“不知道。”我知道师长问的意思,因为警卫员的职责就是保护好首长,做到首长在警卫员在,首长亡警卫员亡。师长又说:“邓团长牺牲了,你怎么回来了?”说罢,师长命令我向后转,我以为要枪毙我,转过身后,闭上眼睛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枪响。原来师长看到了我背着的邓团长的望远镜,两个镜头都被炸毁了,师长顿时明白了,是因为这个望远镜保护了我,于是他挥手让我走了。
当天黄昏,我又接到立即赶到师部的通知。
徐信师长亲自布置任务,说是上级下的命令:一定把邓仕均的遗体抢回来!师长说:“抢不回来要你们的脑袋。”
师长问我:“给你200个人行不行?”我答道:“人不能太多,30多个人就够了。人多目标太大,反而更危险。”师长说:“我就给你30个人,全军的火炮支援你们。”
当夜,我身背一部步话机,带着一个排,在全军火炮的掩护下,于21日晚上10点多又重新渡过洪川江。我们行进了五六公里,爬过一个山坡,一座山头,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大概就是埋遗体的位置。谁知一看,这里到处是敌人的坦克,所有的大灯都亮着,一片灯火通明,根本无法下手。
我来回走了三趟,想靠近那片开阔地,但都没有成功。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用步话机向师长报告了情况,师长叫我们在原地待命,我们30多个人等了两个多小时,师长这才命令我们撤回去。
渡过洪川江,这时天已接近黎明,我看到徐信师长站在江边靠西的位置,傅崇碧军长站在稍靠东边一点的位置,他们都是一整夜亲自指挥这次行动,一直在等我们安全返回。徐信师长亲自对我讲,为什么让你们在原地待了那么长时间,因为抢回邓仕均是上级的命令,让你们撤回来也必须请示上级同意……
陈明月最后说:邓团长牺牲前我什么事都记得清楚,可自打首长牺牲了以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记得是怎么渡过的洪川江。
随后,十九兵团专门召开了邓仕均同志追悼大会,兵团司令员杨得志致了悼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