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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班的“王政委”

 

  一九三六年初,我被调到三十一军医院当看护员。到医院后,同志们听说我去的是二班,都以羡慕的口气对我说:“你真走运,跟王政委在一个班里,啥也不用犯愁了。”我很奇怪,怎么班里还有政委呢?可他们又不明白地告诉我。这时,一位个子跟我差不离的同志跑了进来,就像早已认识了我似的,亲亲热热拉住我的手,指导员对他说:“你来得正巧,小赵同志调到你们班,你引他去吧!”“我就是来迎接他哩!”这人高兴地说。我跟着他出来,队长在背后叮咛了一句:“王才生同志,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我听说他姓王,就想起同志们说的“王政委”,会不会就是他?不觉好奇地又打量他一眼。看样子,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比我大不了多少,哪有这样的小政委?

  到了住处,他一边帮助我安放东西,一边跟我攀谈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参加的红军?在家干啥的?”我告诉他后,他点头说:“我是放牛的出身,咱们都是穷人。穷人只有参加红军,打土豪分田地,将来才能过好日子。”他又指着空着的地铺说:“这是你的床位,缺少啥尽管说,反正咱们的东西大伙用。”

  他又和我说了很多,而且谈到了工作。他说:“当红军的看护员是光荣的。我们应该把工作做快些,做好些,使伤病员很快的出院,这样革命成功也就会快一些。”

  他真会说话,懂得的事情也比我多。后来,我才知道他果真是同志们所说的“王政委”—我的班长。当然,这个“政委”是同志们送给他的称呼,因为他人虽小,道理却懂得多,又处处关心别人,带头吃苦,所以大家叫他“政委”。

  六月,我们从西康炉霍一带进入了草地。一望无边的大草原,到处都是稀泥烂草,可真难走,王才生同志总是不离我的身旁。到了宿营地,我累得像堆泥巴,倒下去就不想动了。他呢,又烧水,又做饭,还跑来劝我说:“洗脚要过膝,行军脚不痛,走路腿和顺。”督促我洗完脚,他又督促别人去了。

  行军途中,我一饿就想吃干粮,而他总是和蔼地劝我说:“记住指导员的话,不到最困难的时候不准吃。”可是有时饿得忍不住,我还是偷吃了些。后来,我的干粮吃光了,他宁愿自己挨饿却把干粮省下来给我吃。

  又走了些日子,大家的粮食全吃光了,只好采些野菜和牛皮一起煮着吃。有些野菜有毒,吃下去,浑身虚肿。

  有一天,从不掉队的王才生也落到我的后面了。他一定是病了。我等着他,走近一细看,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他的脸色跟土墙一样,眼窝深陷,身子微微发抖。我又心痛又埋怨地说:“你病成这样怎么不早说呀?”他强打精神说:“放心吧,我没病。你先走,到前边等我。”我伸手去扶他,被他推开了。

  快到班佑时,部队进入了一个原始山林,这片森林大得一眼望不到边,从山脚到山顶,密密层层长满了几抱粗的大树,好多已经腐朽了,倒在地上,生满了灰白色的菌子。这里到处是污浊的积水,厚厚的落叶覆盖在上面,踩一脚“扑哧哧”地乱响。还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树林里就暗得和黄昏一样了,阴森森得吓人。

  那天,我们就在半山密林中宿营。王才生病成这样还不肯闲着,硬挺着去找野菜,捡干柴,生火烧水。我见他脸色难看,心里过意不去,劝他说:“你躺一下吧!别老是只顾别人,不顾自己!”

  他笑了笑,有气没力地说:“干点活就能把病治好。”

  菜是煮好了,可我俩只剩最后一块牛皮,能吃它吗?真叫人犯愁哪,这无边的草地,不见庄稼不见人,何年何月能走得出?我对他说:

  “我看……反正也走不出去了,把那块牛皮吃了吧!”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对我说:“悲观啦?不,把牛皮留着,小赵,你拍拍干粮袋,也许有些碎屑,放在汤里煮煮也好。”

  其实干粮袋不知拍打过多少次了,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把两只口袋翻过来,使劲拍打一阵,居然又弄到一撮碎屑。

  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把树枝都吹断了,天霎时变成一片墨黑,雷雨闪电在这大山中引起巨大的回声。我紧紧护住锅子,生怕被风掀掉。不一会儿,天又下起鸡蛋大的冰雹来,雹子砸到树上、石头上乱滚。我担心班长被砸着,就顾不得锅了,忙去拉他,他挣扎着推开我的手,用尽力气喊道:“你快隐蔽,我自己会走。”

  我没头没脑跑起来,正碰着炊事员老李,他把锅丢在地上,缩着脖子往深林中钻。我一看这锅子挺大,就拾起顶在头上,雹子打在锅子上,像敲锣一般,我忙喊:“伙计,快回来,这里挺保险。”

  老李扭头一看说:“你这家伙倒挺会利用。”说着连忙跑回来,和我一块藏在锅底下。他松了口气,听着当当的响声,开心地说:“这个节目多热闹!”

  我没搭腔,心想着王才生,后悔不该离开他。雹子稍停,我连忙回到那棵大树下,只见他在那里弯腰收拾东西,一见我就关心地问:“打痛了没有?”他又指指地下笑了笑:“你看完啦!”我一看,锅打翻了,火也熄了,野菜汤倒在灰堆里。我呆呆地站了半天没有吭声。老李看这般光景,就慷慨地说:“不怕,我还有半小碗青稞麦,咱们煮了吃。”

  “这怎么能行,留着吧,路还长呢!”王才生阻止他。

  可老李却不听他的话。他说:“看你病成啥样子了,你能弄来牛皮给大家吃,我这碗青稞怎能一个人吃?”说着就从背上解下一条细长的口袋往外倒,但怎么也倒不出来,撕开一看,青稞已经长芽了。

  “好坏总是粮食,这也行。”老李无可奈何,很抱歉地说。

  我一面煮着青稞麦芽饭,一面想着老李刚才提起的弄牛皮的事。才进入草地的时候,有一天部队刚宿营,王才生就出去了。一会儿,他很高兴地跑回来,拉着我看,原来是先头部队丢下的一堆牛皮。我俩把牛皮拉回来,交给队长,指导员,分给每人两块。小块的用棕绳穿住绑在脚上,当鞋子;大块的缝成一个带尖的皮帽,上边还画上个五角星……可现在,皮鞋、皮帽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我煮着老李的青稞芽,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就等着开锅,这时王才生背靠着湿漉漉的树枝,一声接一声地喘着粗气,脸色又黄又青,两眼死盯着火苗,一动也不动。我走上去摸摸他的前额,像火炭一样热。这可怎么办?我急得满地乱转。他打起精神说:“别担心,小赵,我一会儿就好啦!”

  我盛出一些煮熟了的麦粥,要喂他吃,他摇摇头,低沉地说:“我不饿。”

  “你强吃些吧,肚里有了饭食,总会好些的。”老李也劝慰他。

  “你再不吃,我们也不吃了。”我拉着他的臂膀,急得直想哭。

  他忽然抖擞一下说:“我吃。”用发颤的双手把碗接过去。他把碗放到膝盖上,自己吃着,麦芽根噎得他半天透不过气来。要能弄来点面汤多好呀!但是现在……

  天黑了,就在这棵大树下,我们平了一块地方,铺了些树叶子,准备睡觉。王才生在黑暗中端详着我,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我心里难受极了,叫他休息,可是他仍不动,好一会儿,才说:“明天我起来做饭,路难走,你多休息一会儿吧。”

  半夜又刷刷地下起雨来。他悄悄地把被单子给我盖上。我一摸他只盖了半边身子。往常宿营遇雨,他总是自己淋着,把被单子让给我盖,今番他病了还是这样。班长啊!我心里感动地想。

  森林里到处燃起篝火,把我照醒了。我知道天快亮了,就悄悄地爬起来,想给班长煮点牛皮汤喝。

  汤煮好后,盛在碗里,我端着去喊他。一连几声,他都没有答应。我心跳起来,掀开被单一看,他眼睁得大大的,全身都僵硬了。汤碗从我手里掉到枯黄的落叶上,我扑在他身上痛心地哭起来。

  指导员、队长、老李和同志们都跑过来,把我拉起。大家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将他的身子扶正,用被单裹好,盖上树枝,一把一把挖着泥土,给他筑坟墓……

  我们的“王政委”就这样长眠在长征途中,但他爱同志的精神却一直在鼓舞着我,完成后来的艰难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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