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十月,国民党军进犯胶东平贵,我们部队开到城西南的文、武王山一带设防。部队刚进入山下的大刘格庄,就有三架美造蒋机向村上俯冲扫射,但一个人也没伤着,只有附近的一个大草垛被打得燃烧起来。一个老大爷从家里奔出来惊呼救火,紧接着又跑出一个脸抹淡妆的俊俏媳妇,一身红衣还簇新呢,显然是个新娘子,她毫不犹豫地直扑火堆,又打又扑。这时,部队也上去帮助。只听见新娘子愤愤地说:“刘万家院子里有井,他总不能见火不救!去敲开他家的门!”老大爷却手忙脚乱地扑着火说:“我的媳妇啊,国民党一来他就有势力啦!他会在门缝里看热闹呢!”
这时,一个军人挺身而出,喊着:“敲门去!救火要紧!”这是我们的一班长林学信,后来门打开了,提来了水,救熄了火。老大爷和新媳妇都向林学信道谢,可是林学信连讲几句客气话也来不及,就跟着部队跑步上山了。
文、武王山一仗打得很惨烈,战士们和敌人拼刺刀、拼手榴弹,甚至抡起洋锹铁镐干,后来,部队在一排的掩护下转移了,可是排长和林学信等同志都没有回来,部队为这些烈士开了追悼会。
谁知道过了二十多天,林学信忽然笑嘻嘻地回来了,还带来一位参军的青年农民。大家喜出望外,都围住林学信问长问短。
“排长是牺牲了,我当时却被打昏了过去。刚一醒来,敌人正从我身边踏过去,有个军官还搜我的身想发洋财呢!我只好挺着装死。天慢慢地黑了,我身边只有敌人和我们同志的尸体,我爬起来看看同志们的脸,心里又痛又恨。我的腿伤了,不能走路,于是揣着两颗手榴弹,向大刘格庄爬。”
林学信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向我说:“指导员,平时我看到蜗牛爬,就替他着急,可是我却像蜗牛似的爬了一回,也真巧,你猜爬到哪里了?就是那天火烧的草堆那里。爬着走,怪难受的,爬进草堆,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棉衣被汗水浸湿了,冻得我缩做一团。我正向那家贴着大红双喜字的门望着,门忽然‘呀’地开了,那个新媳妇走了出来,她未穿红衣服,是来取草做饭的。她一拉草见了我,像针扎了似的倒退一步,低声问:‘你是什么人?’我说:‘你想想看,是谁帮你家救火的?’她立刻想起来了,忽然咬了咬嘴唇,说:‘同志,这里太冷,不安全,快到我家去。’我便由她扶着,走进她家,又转进一间内室,她急忙把房门关了,上了栓。她扶我到炕上。我一看,可犯了难,这是新媳妇的新房呀!我这么个年轻轻的大兵住在这里算什么?万一敌人来搜查呢?她好像猜到我的心思,急忙轻声说:‘不用担心,同志,我把你的军衣脱下来藏好,敌人来了,我就说你是我丈夫,上山种地被枪弹打伤的。’‘那你丈夫呢?’我问。她说:‘是民兵小队长,上山打游击去了。’‘那你得先给你公公讲一声哪!’我说。她却说:‘不行,我过门不久还不了解公公婆婆的脾气,他们胆儿挺小,同志,不用怕被他们发现,俺这个地方有个规矩,公公婆婆通常不进儿媳的房,这几天她们吓得连房门都不敢出呢!’我听了却更加为难了。看来,她还得跟我住一间房睡一个炕呢!不是我封建,我是怕她受连累有口难辩。我说:‘那你丈夫要是知道了,他……’新娘子却很有把握地说:‘我丈夫就会知道的,他们和村上还有联系呢!’我一听高了兴,‘那你能不能想办法找到你丈夫呢?他可能知道我们部队的下落,我的伤不太重,我可以早些走。’她听了连连点头。我又郑重地说:‘你若见了你丈夫,就把我的情形告诉他,对他说,咱们都是受穷的人。你听说过这话吗?’新娘子抢先说:‘天下穷人是一家人对不对?’我说,‘穷人是最有良心的,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头上都顶着毛泽东,谁也不能做坏事。’新娘子一听,腼腆地笑道:‘同志呀!你原来是这么细心的人!我的事你可不必操心,我丈夫,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
“晚上,新媳妇把被子盖在我身上,自己偎缩一旁和衣睡着。我醒来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去。再醒来时又盖在我身上了。我又不能和她争吵,根据我们的共同协定,争吵是绝对禁止的,一切要听她指挥。冷,她只好烧炕。第三天,公公怀疑了,在房门外面问道:‘媳妇你这几天怎么啦,总是用这么多的草柴烧炕?’我一惊,新媳妇却开口答道:‘爹,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夜里头总是冷得睡不着觉。’婆婆在外面接言道:‘怪不得这几天孩子的面色也有点发白,都是该死的国民党把孩子惊吓的!’媳妇道:‘等八路回来就好了。’公公却不太满意地说:‘能指望他们回来吗,娃在山上也不知咋样了。’”
“她公公的态度既然是这样,我生怕被发现了,好在房子暖,新媳妇每天偷偷煮鸡蛋给我吃,替我换敷料,我的伤势渐渐好转,能够在房里轻轻走动了。新媳妇看着我笑了。我后来从她丈夫那里知道,她不光是笑我的伤口好了,还笑她自己的一件事。她给我去洗带血的绷带,忽然被婆婆瞧见了。她慌啦,老人却误会了,关切地说:‘来红了可不要干重活呀!’她这才松了口气。这事她当然不能给我讲,两人只是笑,笑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
“一天深夜,新媳妇轻轻地对我说:‘国民党又向北开走了,地主恶霸组织起来在村里横行霸道。我丈夫说,一有机会就回家来送你走。’我一听,高兴极了,说:‘你真是个好姊妹啊!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你的恩。’正说着,有人轻轻敲房门,我急忙藏在门后,新媳妇把耳朵贴紧门缝一听,就把门开了,小声高兴地说:‘我们正等你呢!’”
“原来是她丈夫回来了。小伙子长得挺结实,漂漂亮亮的,你们看见的,就是跟我来参军的这一位,他还一定要求在我的班里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