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凌晨,一场7.8级强震突袭唐山,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几乎被夷为平地。当时在机械部第四设计院任工程师的周福霖接到命令赶赴灾区。而这次考察彻底改变了周福霖的人生轨道。
即使已经过了43年,周福霖却依然记得唐山大地震的惨状。三个月的考察期间,周福霖几乎跑遍了整个灾区,在废墟和尸体间穿行,为所有倒塌房屋做记录。其间不乏危险经历,有一次他爬到一栋残缺的楼房上面,突然发生余震。危急中周福霖紧紧抱住一根柱子,才得以避险。废墟、失去亲人的幸存者、面对天灾的无力感,这一切都让周福霖深感震撼。
看到前来考察的专家,无助的灾民们开始质问,周福霖至今还记得一位流着眼泪的灾民说的话,“他问我,为什么地震来了,房子都倒了?你们这些工程师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让周福霖觉得无地自容,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解决地震中房屋倒塌的问题,让每一栋房屋都是“不倒屋”。
很快,周福霖有了新发现,在唐山有两栋4层高民宅没有倒塌,研究之后,他发现这两栋房屋在地震时沿着墙底下的油毡防潮层滑动了40多厘米。一层柔软的防水油毛毡拯救了楼里数百人的生命,这让周福霖找到了新思路:假如房子可以滑动?那么地震时房子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倒塌?
从唐山回来后,使命感让周福霖决心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全力研究房屋隔震减震技术。自此之后的四十余年,建造大地震时确保安全的房屋成为周福霖唯一的目标。他始终记得在唐山时对灾民的承诺,“我当时说我一定要做一个中国的工程,要解决中国地震中的房屋倒塌问题。”
受唐山地震中的那一层防水油毛毡启发,周福霖随后提出了“结构隔震消能减震”的理论。“传统抗震技术是房屋越强越好,柱子越粗越好,以硬抗硬,而隔震减震技术恰恰相反,它把建筑物的底下做成柔性的橡胶支座,主张越柔越好,以柔克刚。”周福霖介绍道。
利用柔软的橡胶垫来隔震,建筑物下方加装橡胶垫,一层橡胶加一层钢板,再加一层橡胶,再加钢板……地震发生时,建筑物在橡胶上处于弹性状态,通过滑动来减少震动。加了隔震层的房子就像一艘船,来自地面的震动就像隔着海水的海床震动,对船没有影响,房子会摇晃但不会倒塌。
这听起来与传统的建造更为坚实的房屋来抗震的理念相去甚远。周福霖回忆道,刚提出来时很多人反对,使用隔震技术的房屋每平方米成本会上升200元左右,设计施工难度也会增高,隔震装置生产也需要跟上理念推广步伐。周福霖和团队成员并没有气馁,一步一个脚印地解决施工设计、装置生产等难题。
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周福霖和团队赶赴汶川进行援建工作,因为援建时间紧,他们在芦山县人民医院的三栋楼中仅来得及建了一栋带有隔震技术的门诊楼。这一栋便是后来被称为“楼坚强”的芦山县人民医院门诊楼。
2013年的芦山地震中,芦山县人民医院门诊楼完好无损,而做了传统抗震技术的另外两栋住院楼损坏严重。“医院的曾院长激动地说,当时全县医院都瘫痪了,如果没有这座隔震楼,后果不堪设想。”周福霖回忆当时的情景。他感觉自己当初的愿望逐渐在实现,地震时房屋不再致命,而是像一座安全岛,保护地震中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在周福霖和团队多年的推动下,隔震技术在我国开始大面积应用。周福霖介绍,如今使用了隔震技术的房屋已经有12000栋左右。除了在地震带推广隔震减震技术,周福霖还参与设计了广州塔、港珠澳大桥、昆明和北京新机场等建筑。其中,港珠澳大桥的桥梁部分的抗震、隔震与减震设计花掉了团队成员近10年的时间。
周福霖回忆道,港珠澳大桥的抗震设计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特别好的借鉴对象,团队必须攻克许多难题,他们对10多个厂家,几百个产品开展了实验研究,经常日夜连轴转,甚至就连过年都在实验室过。最终,通过抗震性能优化设计,港珠澳大桥的抗震安全性大幅提高,从抗7级跃升至抗9级,被称为世界上抗震安全性最高的大桥。
提到港珠澳大桥,周福霖觉得很自豪,为港珠澳大桥的抗震安全性自豪,也为自己的团队自豪。“我能够完成这些事情,是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团队。”团队里不少年轻人,在周福霖的影响下,也慢慢变成了发展隔震减震技术的主力军。“他们也都有很强的使命感,因为大家知道,我们建造的隔震楼,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千百万人,这是我们感觉充满价值的地方。可能没什么名和利,但这是我们实现大爱的方式。”
四十年光阴荏苒,从青葱岁月走到耄耋之年,从只够做个试验到看隔震橡胶“变老”。周福霖夜以继日地测试各种复杂精微的模型,研究的成果伴随着汗水与日月的浇灌,犹如茁壮的树苗,与日成长繁茂。如今华夏沃土,昂首远望,高楼建筑鳞次栉比,而他的抗震隔震技术也广泛应用于千家万户,始终为广大人民的幸福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