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至今,澳大利亚吉拉德政府接连发布了安全、经济、防务政策的施政纲领,主要包括2012年10月发布的《亚洲世纪中的澳大利亚》白皮书、2013年1月发布的首个《国家安全战略》以及今年5月公布的澳大利亚新版国防白皮书。这些文件构成完整的政策体系,成为研判澳大利亚政府战略立场和政策倾向的重要依据。总体而言,它们共同勾勒出一个“澳大利亚梦”,那就是成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中等强国。
“中等强国”的自我定位
无论是现实主义者还是理想主义者,无不承认权力政治之下,大国具有更大实力来决定世界政治的面貌。但是,国际政治的权力等级下,还存在不少活跃的中等强国。中等强国是指中等力量或实力国家,虽然从国际实力、能量和影响上来衡量,它们难以左右国际形势,但同时也并非是无足轻重的国家。日本学者曾定义,中等强国不是指一国面积大小或军事和经济实力,而是指一国的外交实力,即一国在对外事件中投入的资源和知识。澳大利亚的中等强国梦由来已久,是它长期以来的自我定位和奋斗目标,甚至说是其当代立国之本。
在1945年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上,澳大利亚外长伊瓦特首次向世界宣示,澳大利亚外交政策将走一种更为独立的“中等强国”道路。上个世纪70年代,随着尼克松推行收缩战略,被美国人拖进越战泥潭的澳大利亚也开始调整对外政策,力求树立更独立的对外政策,以提高澳大利亚在国际问题上的影响力和发言权。1972年底出任总理的惠特拉姆在就职后的第一场演讲中说到:“我们打算把澳大利亚建设成在国际事务中更加独立的国家,把澳大利亚变成一个不受军事左右和反对种族歧视的国家;把澳大利亚逐步建成一个不仅在亚太地区而且在世界上特点显著、重视宽容与合作并且很受尊重的国家。”在这一理念指导之下,澳大利亚先后与中国、越南建立外交关系,并积极同最大邻国印尼修复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澳大利亚十分重视推进同亚太国家的关系,对外战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和目的性。霍克政府上台后,澳大利亚同亚洲地区的关系更为紧密,并积极促成了亚太经合组织的建立。
进入21世纪,亚太崛起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对澳大利亚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大。从地理条件和历史发展来看,澳大利亚的国家利益与亚洲密切相关,澳大利亚未来的安全与繁荣离不开亚太。因此,为了能在亚太发展中谋求一个有利位置,澳大利亚“脱欧入亚”的进程逐渐加快。2007年,西方国家中第一位会讲中文的领导人陆克文出任总理后,雄心勃勃地在外交领域提出了引人注目的“富有创造力中等强国外交”的理念,进一步确立了新时期澳大利亚的战略方向,核心是“‘要引领前行,不尾随于后’,落实到具体的外交行动上就是‘发力亚太,放眼世界’,以亚太地区作为澳大利亚开展多边外交、构建国际机制的起锚点”。澳大利亚不仅要借“亚太世纪”的东风推进国家利益的实现,更要争取在这一进程中发挥更大影响,掌握更多的主动性。
放眼“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
澳在新国防白皮书中提出“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概念,并将其作为澳大利亚国家利益的重要所在。它分析了亚洲地区的局势和对澳大利亚利益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并将以前“亚太”地域进一步延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
这一概念的出现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首先是印度作为一个重要的战略、外交和经济行为体——尤其是印度对外战略的“向东看”——的出现,然后就是从印度洋到太平洋这一广阔地区日益增长的贸易、投资和能源流动,大大提高了地区国家间的相互依赖。这二者相加,使得“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成为充满机遇的黄金地带。这一观念的提出,也意味着澳大利亚的首要战略焦点将集中于这一弧形地带,即从印度到东南亚,再到东北亚,并包括这一地区所涵盖的海洋交通线。澳大利亚的对外政策和防务政策,也将以维护其在这一地域的利益为出发点进行谋篇布局。例如,国防白皮书要求澳大利亚做好在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协助伙伴以抵御强制性武力使用的准备,为此还提出要升级澳大利亚在印度洋科科斯群岛的机场(注:科科斯群岛,又名基林群岛,为澳大利亚的海外领地,位于印度洋,在澳大利亚本土与斯里兰卡之间),以供澳大利亚新型P-8A巡逻机使用。洛伊研究所的国际安全项目主管Rory Medcalf认为,这一理念的出台,也宣告澳大利亚正式将其所在地区定义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而不是亚太地区的国家。
加强防务建设,深化地区安全合作
新版国防白皮书指出,澳大利亚国防力量的使命,就是要遏制或击败对本国领土的进攻。为此,在财政许可的条件下,澳大利亚将把国防开支提高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而本财年的国防预算支出将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56%。白皮书还提出为增强澳大利亚国防实力,计划实施一系列军购,包括向美国购买100架F-35战机和12架新型波音EA-18G战机等。
此外,为了牢固捍卫澳大利亚在“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的地位和利益,澳大利亚还积极谋求同地区国家建立广泛的安全合作。例如,允许美军进驻澳大利亚,目前已有数百名美军按期抵达达尔文,预计到2017年将达到2500人。2012年2月,澳大利亚还和越南举行了国防与外交战略对话;5月,日本和澳大利亚签署了情报安全协定,为两国共享军事机密和反恐情报提供法律依据;7月,菲律宾参议院批准了《菲律宾─澳大利亚互访军队地位协定》。近期,澳大利亚国内又有专家建议澳大利亚重启“太平洋巡逻艇项目”(注:1985年至1997年,澳大利亚军方建造了22艘巡逻艇,分别送给了12个太平洋国家,主要用于海洋监管和渔业保护),认为这有助于澳大利亚加强同南太平洋邻国的合作,共同维护地区秩序。
从“鹰”到“鸽”:释放对华善意
陆克文政府的2009年版国防白皮书,因直接表达了对中国军力增长的担忧以及被删除的美澳同中国作战的设想情节,而被媒体作为“中国威胁论”的谈资大炒特炒。分析家认为那是陆克文为争取选民而刻意选择的对华强硬姿态,也是澳大利亚国内鹰派势力的胜利。在吉拉德政府发布这份新国防白皮书之前,《澳大利亚人报》曾预言,白皮书的重点放在中国,尤其会剖析中国的军事力量扩张及批评“来自中国的网络攻击”。不过,从新版白皮书的实际内容来看,吉拉德政府并没有“敲打”中国,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温和友好的姿态,甚至公开欢迎中国的崛起。
澳大利亚国内就制定什么样的对华政策一直存在争论。澳大利亚关心两个问题:第一,中国是否会变成一个试图改变地区或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国家?第二,澳大利亚应当如何对待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和地位?澳大利亚的重要战略智库洛伊国际政策研究所的客座研究员休·怀特曾撰文指出,中国的崛起,使澳大利亚面临着重要的战略转型。他说:“中国崛起并不直接威胁我们,但是,如果它的崛起持续发展,将会改变亚洲运行的方式。它会损害美国的首要地位,而这在过去40年中维持着地区稳定和澳大利亚的安全
现在存在着一种风险,亚洲将滑向日趋激烈的战略竞争和冲突,在这其中,澳大利亚卷入战争的机率将增大。”对此问题的不同看法也使得澳大利亚国内出现所谓的对华“鹰派”和“鸽派”之分。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澳大利亚国防白皮书在对华论调上从“鹰”变成“鸽”呢?
首先是澳大利亚对中国崛起给全球经济带来的积极影响持肯定态度。中国持续的经济增长已经为澳大利亚和其他国家经济做出积极贡献,某种程度上帮助抵消了欧洲经济困难和美国相对较低的增长。以中澳贸易为例,目前澳大利亚1/4的出口流向了中国,其中主要是原材料。吉拉德总理在今年4月访华期间,与中国签下价值近1300亿美元的巨额贸易合约,正是当前中澳关系的真实写照。中澳贸易合约的签订让吉拉德在国内赢得喝彩,包括澳大利亚前任总理马尔科姆·弗雷泽和现任反对党领袖托尼·艾伯特均对吉拉德总理此举表示赞许。《外交学者》对此也不吝美辞,认为“这是吉拉德总理一个极为卓越的贡献。抛开政治来谈,她所签署的这项合作值得我们为她竖起大拇指”。
其次,澳大利亚认为中国是能否维持地区稳定的关键国家。一方面,澳大利亚担心中国同邻国在南亚、南海等地区存在的领土和领海争端导致地区冲突,损害澳大利亚在“印度洋—太平洋战略弧”的利益;另一方面,中国在地区安全问题上也具备发挥重要作用的能力,比如打击海盗、打击恐怖主义、稳定朝鲜半岛局势等。吉拉德在5月3日记者会上就精要地概括了澳大利亚的这种态度,即对澳大利亚而言,中国不再是一个威胁,澳大利亚欢迎中国的崛起,但也“充分认识到中国正在改变所处地区的战略秩序”。
最后,澳大利亚选择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并扮演积极角色。作为美国盟友,澳大利亚极力避免置身于中美冲突的第一线。除了同意美国在达尔文驻军外,今年4月,澳大利亚还派遣了一艘导弹护卫舰加入美国驻扎在日本的第七舰队。与此同时,澳大利亚认为中澳未来应进行更广泛深入的军事对话,并积极推动中澳军事交流,例如2012年10月29日,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举行了名为“合作精神—2012”的中澳新人道主义救援减灾联合演练。澳大利亚还试图促成中美澳三方联合军事演习。澳大利亚相信它并不需要在中美之间进行“二选一”。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梦。澳大利亚是南太平洋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国家,它国土面积大,资源丰富,经济、科技、教育等水平都比较高,外交活动能力颇强,对外交往与合作也十分活跃,是一个典型的中等强国。对它而言,只有牢牢把握住亚太崛起的机遇,才能继续延续自己的中等强国梦想,而这正是澳大利亚目前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