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冷战而生的北约在后冷战时代续存与发展面临的根本性挑战,是确立自身新的价值与定位。这一价值与地位应对外具有足够的公信力,取得国际社会广泛认可,对内具有足够的凝聚力,成为可以动员联盟成员的共识。北约对此应有相当认知,一直表示要以“改革”促进联盟的“转型”。2009年北约纪念60周年诞辰之际的首脑会议曾有意展现转型新作为,打破习惯做法,委托高级专家组就新十年新战略先期进行了长达一年的研究与策划,广泛听取意见,正视联盟遇到的难题。专家组报告肯定,联盟内部存在“怀疑北约重要性”,“使联盟得不到各成员国财政与公众支持”的危险,急需“凝聚联盟政治意志,明确发展方向”,同时在对外关系上较前谦逊地表示北约“资源有限”,“是区域性,而非全球性组织”,“不是解决所有国际安全问题的唯一机构”,“不会频繁地出现在全球事务舞台中心,不是支配性力量”,并且检讨“与联合国合作存在问题,往往已开始执行任务后才与其协商”。
但是,自2010年底里斯本首脑会议通过其新十年战略以来,北约行动中的改革意向却趋淡泊。近日的芝加哥峰会阵容空前、动静不小,但并未迈出有意义的改革步伐。世人注意到,北约老本性的根深蒂固、老缺欠的积重难返,仍旧禁锢其改革的前行。
一、政治内核干枯,难脱单纯军事工具的本质
北约几十年冷战中是西方在两极对抗中的军事工具,冷战后虽力图将军事、政治集团改造为政治、军事集团,塑造新定位,但如此追求并无新的政治思想支撑,除了确保西方共同价值观概念,遍阅联盟各项战略文件与领导人讲话,于具体政策的诠释与计划外,看不到国际大观与行事指导原则的系统表述。联盟政治灵魂的空虚、政治判断与解决问题能力的低下,使其转型努力停留于口号,变不成政治领先的组织。北约大体上仍是没有多少主见,只知为美欧大国御用的“武器箱”。去年在利比亚危机初现时,北约领导人一时有关表态比较审慎、犹豫,无意军事介入,而一旦美、法、英等等大国号令一下,便尽管内部还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也得仓促上马开战。
北约性质难变,还得归咎于盟主美国。美国从全球战略出发需要北约,力挺北约的续存与发展,并为此付出巨额开支,但它要求北约回报以服贴、顺手。美国对北约根据自身需求在不同事件中或利用、或抛弃,一个有太多主意的北约肯定非美所乐见与鼓励。
北约“政治无力症”还突出表现在不能凝聚成员国的政治意志。首先,美欧对联盟目标、责任与费用分担上的结构性分歧难以克服,两家就为联盟出资的争执不但出于欧洲囊中羞涩,吝于花钱,更源自双方对安全形势的不同估价;其次,成员国中有的要求联盟继续着力于集体防御的传统使命;有的则主张加强在防区外行动以建立新立足点,对联盟定位和发展方向意见不一;最后,28个成员应对复杂的国际热点的政策取向差距很大。军事打击利比亚与出兵阿富汗行动虽皆以联盟整体名义进行,但为数不少的成员对前一项政治上存有异议,对两项则都有不同形式的缺席和不配合,实际上,也是以内部“志愿者联盟”,自愿参加的格式完成。近日,新任法国总统奥朗德坚持选战中承诺,决定比联盟计划提前两年从阿国撤军,如此重量级成员不与联盟“同进同退”引起震动。
二、传统防区外的行动对北约信誉多损少补
防区外行动是北约在后冷战时代除集体防御外,籍以立身的另一支柱,但行动的目的与手段并未正本清源。阿富汗、利比亚、全球伙伴等重大行动或效果难料,或面临严峻挑战,有的还遭到严重质疑与批评。
经联合国授权,2003年底开始,北约统率联盟内外50国参加的国际安全援助部队(ISAF)在阿富汗维和,规模空前宏大,成为突现其新时代中新作用的最大示范田,但10年维和后给阿国留下的安全局势依旧危机四伏,2014年底ISAF撤出,将维护阿国安全责任转交本国部队,北约只负责训练、顾问协助阿国部队后,北约维和成果能否保留前景多咎。同时,北约维和中与反恐前沿的巴基斯坦齟龉不断,误伤阿国平民事件时有发生也对其行动后果留有造成负面影响的缺憾。
2011年北约对利比亚执政一方进行了连续7个月强度甚烈的空中打击,是继1999年因科索沃问题对前南斯拉夫大规模空袭时隔十余年后又一次对主权国家的战争行动。北约虽以执行安理会禁飞区决议,保护利国平民安全为空战依据,但实际上却将执行决议角色发展成了一国内战中决定胜负的参战方。当危机持续,战火肆虐时,北约拒绝非盟提出的政治和解建议,加大空袭力度,显而易见地要将以军事手段打垮卡扎菲政权进行到底,用大规模军事干涉在他国强加政权更迭之目的难以辩解。非但如此,北约的行动还给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准则造成伤害,留下隐患;行动的道德缺失亦很明显,声称保护平民安全的空袭也造成平民的伤亡。利比亚一战后,人们对北约区外行动是为履行西方政治意志,还是为国际大局的稳定与正义,划出一个很大的问号。在大摆功绩的北约芝加哥峰会场外,示威者们反战、求和平的呼声、反醒的参战官兵们抛弃他们“战功勋章”的举动正是国际社会良知的呐喊,极值北约倾听、反思。
北约趁冷战得手之势,在全球大力扩张,至今拥有欧洲-大西洋地区22个伙伴国、近年来又将亚太地区的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蒙古、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纳入“全球伙伴”旗下。此外,在地中海对话与伊斯坦布尔倡议的框架内又有多个欧亚地区的对话国。北约编织囊括全球的关系网,尤其是建立伙伴关系意在影响、同化伙伴对象,拉拢它们参加、配合自身的区外行动,但为数众多的伙伴国入网的过程、意图各不相同,以俄罗斯为首的一批国家只同意平等合作,不会听任北约摆布,其中白俄罗斯还是美欧众国的制裁对象,正在抗争对其内政实施的压力,另外一些伙伴成员国对参予北约行动也极审慎有度。芝加哥峰会上,北约只挑出对北约“有贡献的”13个伙伴国单独会晤,论功行赏,也表明其全球网庞杂又脆弱,发展伙伴关系成果有限。还需指出的是,北约近年来向亚太地区广伸触角,如有意在该地区搞分营拉派,定会有损地区的稳定,付出增添其负面国际形象的代价。
三、北约与俄罗斯关系的纠结难解是其发展路上一大障碍
在与俄罗斯关系中彻底清除冷战中的对抗因素,是北约得以证明自己在维护欧洲、乃至全球稳定中作用,取得转型成果的关键性考验。冷战告终二十余年来,北约与俄签署了多项文件,正式确定了双方非敌为友的关系,建立了多层次合作机制,并确实开展了一些领域的合作,但两者在战略力量平衡、俄周围地区的地缘政治争夺等重大问题上,深层次的相互疑虑与外交、军事角力消除不掉。不可否认,北约对俄关系中“遏制苏维埃大国再起”的政策思想未除。在美国大力促动下,北约不顾俄罗斯反对,不容分说地在欧洲建立反导系统,更激起了双方战略考虑的碰撞,就此项目合作以消除争端决非易事,而在没有谅解情况下的各行其是则会导致军事竞赛升级、政治隔阂加深。北约与俄关系实质性的改善与发展尚任重道长。
综上所述,北约改革、转型愿望不可否认,但它能否摆脱带有冷战残余的集团观念,吸进更面向广大国际社会的,有更多包容性与合作性的新思想是其愿望落实的关键,目前北约还难以越过这些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