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首次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倡议。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进一步明确提出,要“加快沿边开放步伐,加快同周边国家和区域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一经提出,即引起国内和国际政界、商界与学界的高度关注。目前有关部门正在深入调研、科学论证的基础上制定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落实方案。
丝绸之路,古已有之,从兴起、繁盛到走向没落,跨越了2000多年的历史。通常人们所说的丝绸之路是指西汉由张骞开辟的东起长安、西达罗马的大陆通道。丝绸之路作为欧洲文明、东亚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交融点,架起了东西方文化与经济交流的桥梁。在几千年人类文明史上,欧亚大陆充满了血与火的经历,但只有古丝绸之路是和平之路、合作之路、友好之路。为避免外界的不解和误读,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达沃斯经济论坛上明确表示,古丝绸之路的价值和理念在于相互学习,相互借鉴。中国之所以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首先是希望发掘古丝绸之路特有的价值和理念,并为其注入新的时代内涵。在全球化的今天,把古丝绸之路的价值理念发扬光大,实现地区各国的共同发展、共同繁荣是中国发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的初衷。
“丝路经济带”倡议充分兼顾了国际、国内两方面的战略需求。首先,它是基于中国自身发展的需要。长期以来,由于自然、历史和社会等原因,中国西部地区在经济发展方面相对落后。为推动西部地区的发展,减少东西部差距,2000年中央政府正式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尽管西部大开发战略已实施十数年,效果并不尽善,东西部发展差距过大依然是困扰中国现代化全局的最大短板之一。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是解决国内东、西发展不平衡的重要举措。随着“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推进,将会有大量的资源从东部转移到中西部,在丝绸之路上将培育出新的经济增长极,引进产业、聚集人口,从而加快中西部的跨越式发展。目前中西部各省都在积极运筹,希望在建设“丝路经济带”的大背景下,能够抓住新的机遇,带动和促进本地区的发展。
“丝绸之路经济带”不是西部大开发战略简单的升级版,其中蕴涵了更深更远的意义。“丝路经济带”倡议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寻求全方位的开放格局。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东部沿海地区一直是前沿,且主要面向西方发达国家。从1999年到2012年,中国的前七大贸易伙伴始终为欧盟、美国、日本、东盟、香港地区、韩国和台湾地区。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使中国经济发展模式和外部环境均发生巨大变化,发达国家市场,尤其是欧洲市场的萎缩,美国重返亚太战略引起的连锁反应给中国带来了国际政治经济方面前所未有的压力。在新形势下,要改变以往过于依赖美日韩及东盟市场的被动局面,通过中西部地区扩大向西开放,加强与中亚、南亚、西亚乃至欧洲地区贸易往来和经济、技术、金融合作,从而形成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
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并不是单纯的国内政策,而是为了促进中国与中亚、欧洲等地区开放合作的总体战略布局。从国际视角看,丝绸之路两端是当今国际经济最活跃的两个主引擎:欧洲联盟与环太平洋经济带。丝绸之路沿线大部分国家处在两个引擎之间的“塌陷地带”,经济发展水平与两端的经济圈落差巨大,交通基础设施供给严重不足。然而此地有横跨亚欧和与中国接壤的地理优势,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能源资源、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发展经济与追求美好生活是该地区国家与民众的普遍诉求。“丝绸之路经济带”将在空间上形成串联中外的轴线,成为促进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互惠互利、交流合作的纽带。从长期发展看,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可进一步推动欧亚大陆各国的经济合作,促进各国经济发展,进一步改变整个欧亚大陆的经济版图。
二、丝绸之路计划的国际比较
丝绸之路蕴涵的巨大精神价值和发展潜力引起域内外国家的兴趣。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各种不同版本的丝绸之路计划不断被提出。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联合国的“丝绸之路复兴”计划、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日本的“丝绸之路外交”、俄罗斯的“北南运输走廊”等。
联合国的“丝绸之路复兴”计划。联合国是最早提出并推动实施复兴“丝绸之路”计划的国际组织。2008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起“丝绸之路复兴计划”。该计划由230个项目组成,执行期限为2008—2014年,投资总额430亿美元,目的是改善古丝绸之路等欧亚大陆通道的公路、铁路、港口、通关等软硬件条件,使2000年前的丝绸之路重现辉煌。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中国在内的19个国家参加,拟建立6条运输走廊。包括中国至欧洲、俄罗斯至南亚,以及中东铁路和公路的建设体系等。
日本的“丝绸之路外交”。日本本不属于丝路沿线,但从自身能源需要出发,早在1997年,时任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提出了以“丝绸之路外交”冠名的中亚外交战略。2004年日本重提“丝绸之路外交”战略,将中亚五国及外高加索三国定为“丝绸之路地区”,并把该地区摆在日本新外交战略的重要地位。根据“丝绸之路外交”的构想,日本将从地缘政治考虑着眼,谋求在中亚和外高加索这个世界战略要地站住脚跟;同时从经济利益考虑出发,抢占这一储量不亚于中东的能源宝库,通过加强政治影响和经济渗透来争取该地区能源开发及贸易的主导权。
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2011年,美国提出了“新丝绸之路”计划。设想以阿富汗为中心,在美国等国军队从阿富汗撤出后,由美国主导阿富汗战后重建工作,希望阿富汗邻国投资、出力而维护美国继续在欧亚大陆腹地发展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实际是以美国为推手,以阿富汗为中心,连接中亚、南亚,建立一个区域性地缘政治、经济结构,最重要的是这些国家里边,要有美国的军事基地,用来围堵遏制中、俄和伊朗。
俄罗斯的“新丝绸之路”。针对美国将俄排除在外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俄罗斯曾多次将正在建设中的、由中国经过中亚和俄罗斯直抵德国杜伊斯堡,并连通欧洲铁路网和港口的“中欧运输走廊”称为“新丝绸之路”,并表示俄罗斯将在“新丝绸之路”上发挥决定性作用。
伊朗的“铁路丝绸之路”。2011年,伊朗称开始启动将伊朗铁路线通过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同中国铁路线连通的计划。这条铁路线被外界称为“钢铁丝绸之路”或“丝绸铁路”。
哈萨克斯坦的“新丝绸之路”项目。2012年,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外国投资者理事会第25次全体会议上宣布开始实施“新丝绸之路”项目。提出哈萨克斯坦应恢复自己的历史地位,成为中亚地区最大的过境中心,成为欧洲和亚洲间独特的桥梁,在哈萨克斯坦主要的运输走廊上建立起统一的具有世界水平的贸易物流、金融商务、工艺创新和旅游中心。
但是,这些计划(除联合国的“丝绸之路复兴计划”外)突出的特点是,制订者本着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思路构架蓝图,在很大程度上是强调自己的“连”和“通”,而对其他竞争者而言,却在某种程度上希望“隔”和“断”,目的是一方面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让竞争者边缘化。由于多种原因,这些计划或已停滞,或困难重重。对于“丝绸之路经济带”而言,从中得出的最重要借鉴是,有关各方应努力协调,找到彼此间利益共同点,只有兼顾地区各国的现实和长远利益,立足于共同发展,才能真正实现“丝绸之路”的全面复兴。
丝绸之路横跨亚欧大陆,绵延10000多公里,途经近40个国家,辐射人口近30亿。“丝绸之路经济带”不应仅仅局限于中亚地区,还应包括南亚、西亚、中东欧和俄罗斯。历史上,古丝绸之路就分为北、中、南三线,将欧亚大陆众多的国家连接在一起。而今天,中国与欧亚大陆国家的合作日益密切,“丝绸之路经济带”可通过灵活的合作方式,将更多的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目前“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各国政治制度不同,发展水平差距很大,开展合作顾虑很多,落实多边项目受到资金的制约,需要探索一条各方都能受益的合作方式。与欧盟的“竞争导向的一体化”安排不同,“丝绸之路经济带”将更注重依靠区域主体自身的文明特点、发展特征、资源与制度禀赋的优势来形成发展的合力,实践一种“合作导向的一体化”,而不仅仅是通过一套无差异或标准化的市场准入、税制、劳动力与货币规则来挖掘各自的竞争力。“丝路经济带”是一种创新的合作模式和有效途径,提倡不同发展水平、不同文化传统、不同资源禀赋、不同社会制度国家间开展平等合作,共享发展成果,通过合作与交流,把地缘优势转化为务实合作的成果。“丝绸之路经济带”不仅充满活力,而且具备充足的制度与利益包容性。其制度上的包容性在于,用丝绸之路的理念和精神把该地区正在进行的各种各样的合作整合起来,使他们相互连接,相互促进,加快各自发展。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应当为区域经济一体化作出更多的贡献,成为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领头羊”,在扩大本国经济发展空间的同时,实现与地区国家包括区域内其他大国经济发展的战略对接,进而打造一个幅员辽阔的亚欧经济合作带,使各国实现互利共赢。
中国明确表示在经济带中不谋求大国地位,其他国家也不应谋求。“丝路经济带”不是“核心和边缘”的剥削型经济关系,也不是“依附与被依附”的不平等经济关系,各国都是平等的参与者,是平等互利、合作共赢的“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在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过程中,中国提倡新的义利观,多予少取,这与霸权国家所力推的以控制他国经济命脉、改变他国政治制度为深层目的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有着本质的不同。中国必须向周边国家以及其他国家充分阐释这一观点,争取周边国家的更多信任和支持,避免“新殖民论”或者“势力范围论”的反弹。同时,“丝路经济带”是开放型合作带,欢迎区域外国家参与。“丝路经济带”也不排除与美欧大国在“丝绸之路经济带”框架内开展合作的可能性。
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重点障碍和关键环节在国外,中亚地区应是现阶段合作的重点地区。中亚地处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地缘战略重要性突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资源使其成为大国力量和各种政治势力争夺的地区。100多年前,英国地缘政治专家麦金利曾预言,包括中亚在内的欧亚大陆的腹地是全球战略竞争的决胜点。无论从地缘和安全,还是资源和文化角度考察,中亚地区对中国都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目前中亚地区已成为中国的核心利益区,是我国西北边疆的安全屏障和经贸、能源战略合作伙伴。当前,国际和地区形势深刻复杂变化,本地区国家既具备利用经济互补优势实现共同发展的机遇,也面临着外部势力渗透干涉以及“三股势力”(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等共同挑战,唯有加强合作,才能营造和平、稳定、安全的环境。进入2000年后,中国与该地区的合作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目前,中国与中亚国家3300多公里的边界已全部划定,中国和中亚国家之间不存在任何难以解决的政治问题。2013年,中国与中亚国家关系全面提升至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经贸合作规模增长上百倍,中国成为中亚国家的主要贸易伙伴。尽管“丝绸之路经济带”范围广阔,包括众多国家和地区,由于中亚是中国向西开放的第一站,对于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具有基础性和示范效应,理应成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重要板块和核心地带。中国与中亚在“丝路经济带”合作的主攻方向包括以下三点。
打造中亚国际能源合作示范区。利用好中国与中亚国家能源领域的互补优势和国家关系优势,抓住中亚国家期望同中国扩大能源合作的机遇,以积极进取、务实灵活的姿态参与该地区的双边能源合作及上合组织框架下的多边能源合作,努力实现能源供应多元化,加快提升石油战略储备水平。
在“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框架下,中国与中亚继续拓展区域内公路、铁路、电力、通信、信息等基础设施互联互通的合作。双方可制订相应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清单和投资指南,引导企业向重点领域和优先领域投资。
和中亚国家共同打造经贸合作区和开发区,形成相互依存的产业链。这种开发区不一定面积很大,但是它必须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双方共同需要的,能够引领当地的工业布局,解决当地的就业,并且能够使得财政经济腾飞。中国要像中心城市发挥“溢出效应”一样,让周边地区得益。
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使欧亚各国经济联系更加紧密、相互合作更加深入、发展空间更加广阔,其手段是习主席提出的“五通”,即加强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民心相通。
政策沟通指的是无论是西部地区各省之间,还是丝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之间,都需要重视和加强政策协调,就经济发展战略和对策进行充分交流,协商制定推进区域合作的规划和措施,形成合力。
道路联通意味着需要更加注重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各国与国家之间基础设施的建设,以互联互通为先导,逐步形成连接东亚、西亚、南亚的交通运输网络。目前中国正在积极推动与中亚国家间建成铁路、公路、航空、电信、电网、能源管道的互联互通网络,发展与中亚国家的资金流、物流、人流和信息流等方面的合作,这是促进和帮助区域内国家实现经济快速发展的有效途径,也是未来实现大区域合作的前提和基础。
贸易畅通是国家之间深化经济联系的重要方式。经济一体化的标志是贸易联系的紧密化、扩大化和便利化。贸易畅通需要增进中国与“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各国的贸易往来,各国就贸易和投资便利化问题进行探讨并作出适当安排,在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中不断扩大贸易规模和优化贸易结构,在减少贸易摩擦和降低贸易壁垒中实现互利双赢。
货币流通是对外贸易以外经济联系深化的又一具体表现。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将为中国与沿线各国的投资往来提供广阔空间。各国要加强金融领域的合作,促进各国在经常项目下和资本项目下实现本币兑换和结算,降低流通成本,增强抵御金融风险能力。
民心相通是开展区域合作的民心基础和社会基础。与相关国家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更需要从软环境角度入手增进交流互信,重要的是人员的交流、文化的交融、价值观的理解和渗透,需要加强公共外交,推动地区国家间智库和媒体、消费者和企业、人才间的交流互通。
“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必须贯彻务实灵活的合作方针,多种合作形式并举,“以点带面、从线到片”,积极稳妥、循序渐进。合作深入是水到渠成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
“丝绸之路经济带”属于跨国经济带,其规模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经济带,远景目标是构建区域合作新模式。“丝路经济带”与传统的区域合作模式的区别在于,传统的区域合作是通过建立互惠的贸易和投资安排,确立统一的关税政策,然后建立超国家的机构来实现深入的合作。而“丝路经济带”不是“紧密型一体化合作组织”,不会打破现有的区域制度安排。其实现途径是以战略协调、政策沟通为主的高度灵活、富有弹性的方式。“丝路经济带”在实施过程中,需要处理好以下关系。
第一,避免出现“面条碗”效应。“丝路经济带”沿线已有多个区域性合作组织,存在多种区域经济合作方案: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一体化、美国倡导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欧盟的“新中亚战略”、土耳其倡导的“突厥语国家联盟”、海湾国家合作理事会、南亚区域合作联盟等。这些地区组织的一体化机制功能相近,却不能互相代替。“丝绸之路经济带”不是上述地区合作方案的竞争者,而应与区域内已有的制度安排共同发挥作用,同时避免出现“面条碗”效应。
第二,未来中国面对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处理缺乏主导国与推进制度建设之间的平衡关系。国际区域合作的实践表明,缺乏公认主导国的一体化往往存在内部合作凝聚力不足问题。中国要设计如何在一对一合作的同时,展现多边合作体系下的领导责任的合作机制。从长远发展看,中国有可能成为新的区域合作的主导国,因此要有规则制订意识。不做制度安排不等同于不搞制度建设。国际上现有的区域经济合作实践表明,制度和法律建设十分重要。从操作层面看,中国可率先着手构建“丝路经济带”的基础设施建设合作机制,系统推进该地区的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
第三,处理好与地区大国的关系。“丝路经济带”是大国角力的舞台,中亚与俄罗斯、南亚与印度都有不可替代的特殊政治与安全利益。俄国是欧亚大陆最具影响力的大国之一,印度是南亚大国,没有这些国家的共同推动,“丝路经济带”的建设将十分困难。中国在该地区要找好自己的角色定位,加强与这些国家在能源、交通运输、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中的沟通和协作,共同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