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记
出版社: 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译者: 刘文哲 / 张明林
出版年: 1994.10
人类总是寻找危险。十三岁开始自谋生路,做过药房伙计、书店店员、印刷学徒、长兄报馆的排字工人、小报记者,为新鲜出炉的共和党拉票,还差点加入南军的马克·吐温,继承了年轻的美利坚民族的伟大精神——天生不怕危险、敢于冒险。可他并不仅仅是寻找运气,凭借的手段也不只是无所畏惧。当他加入那些“爱用一本正经、故作郑重的态度讲述诙谐幽默故事的西部人”,这位未来的“美国文学史上的林肯”的内心便再也不能平静。
西部的一切都震撼而欢乐,从车夫“安详温厚的轻蔑”目光洗礼开始,他一路忍受着各种既令他心痒难搔,又使他喜不自胜乃至回味无穷的羞辱和磨难。
天赋出众的马克·吐温很快便发现,他是多么熟悉这个他刚刚涉足的广阔世界。大河流域的蓝色岁月更先后孕育了美国最重要的三位作家:马克·吐温、赫尔曼·麦尔维尔、威廉·福克纳,并在近百年内无可抗拒地决定着另一块新大陆的文学命运,直至那里诞生了属于全人类的《百年孤独》。今日,这种影响还在持续发酵。内华达现实的生动轮廓正是美国梦的斑斓缩影,其千变万化的景象经过悉心考察反倒显得一致。不谋而合,早在马克·吐温出生的1835年,被称作“未来学奠基人”的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里以旧大陆贵族不无鄙夷而又赞赏的笔触,为“美利坚合众国”做了同样的注解:“一切变化都千篇一律。”正是这种真正作家所共有的、理解生活的能力,而不是东游西逛的天性,注定马克·吐温将成为威廉·福克纳口中“第一位真正的美国作家,我们都是继承他而来”。
白银大地带来的“繁荣时期以一往无前之势滚滚向前”。人人都有发财梦,“哪里也找不到一张忧郁的面孔”。“律师、编辑、银行家、流氓头子、大赌棍和酒店老板在社会上平起平坐,同属最高阶层。”尊重风俗、白手起家的冒险者们各因运气好坏经历着财富变化莫测的起落,马克·吐温也趁机在人生履历上不甘人后地大书特书。他趾高气扬地在“地球上最富有的矿”拥有不下三万英尺的矿脉,同时却欠着屠夫6美元。英俊的年轻人和小伙伴们比最轻浮的浪子还要火热地四处游荡,发誓要找到价值一百万美元的“隐矿脉”,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过上了哈克贝里·芬式的流浪生活。
于是,改变北美大陆面貌的意志和力量,直越阿勒根尼山脉,在广袤壮阔的西部悄悄聚集。满怀对十全十美的现世生活的爱,坚忍不拔的爱财之心让移民们不惜违抗乔治三世的王命,甘愿抵御蓄奴的诱惑,赶跑印第安人,击败日不落帝国的军队,继而与自己的同胞开战,在硝烟滚滚之中不断西拓,年复一年,“除了罗马帝国崩溃时期发生的那次大迁徙以外,没有一次大迁徙可与人类的这次不断迁徙相比”。在穿越纵深不过四十英里的美洲大沙漠时,马克·吐温情不自禁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触目惊心的字句:“这是一个巨大的坟场,每一步都踩着白骨!……把沙漠上生锈的测程链铺直,足以跨过合众国的任何一个州。”
当托克维尔目瞪口呆地亲睹每日一次的“华休西风”将不计其数的多萝西木屋吹向半空,飘出铺天盖地、法国尚不流行的莎翁剧集时,他大概并没有想到,自己预言美国必将诞生的“真正作家”已经呱呱坠地,而小小的男婴山姆·克莱门斯更无从想象,成年后,他将以非凡的笔触,令托克维尔慕叹不如、比历史更真实的奇妙笔触,书写美利坚人民的偏见、习惯、激情和民族性,为《论美国的民主》做最迷人的事实注释。作为青年马尔克斯文学导师的海明威曾经说过:“一切当代美国文学都起源于马克·吐温一本叫《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的书。”或许有失公允。用不着未来学的提示我们也知道,或许一切都起源于作者自荐为“这真是一本第一流的好书”的《苦行记》。更遑论马克·吐温的影响远不止于“当代美国文学”。与那些不可“逾远弥存”的满口俏皮话的作家相比,马克·吐温留给后人的不只是各种逗笑的规律或方法,他所醉心的幽默既是冒险精神的精髓,也是“生活节奏本身”,更是“事实以及事实之间确凿而隐秘的联系”。这种总是在重复却总是新鲜有趣的美式幽默,虽然在小说里昙花一现,却在好莱坞的造梦流水线上生根发芽,为叙事艺术呈现出另一种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