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司法部已经对法国第一大银行——法国巴黎银行（BNP Paribas）展开关于该行涉嫌违反美国对古巴、苏丹和伊朗制裁禁令的调查。据媒体报道，司法部正在考虑的处罚包括，对巴黎银行处以逾100亿美元的罚款，并可能临时禁止其在美国境内外转移资金。此前，巴黎银行已经迫于压力撤换了银行的部分高管。
美国当局声称，尽管巴黎银行是一家非美国银行、一个非美国主体，交易也符合法国法律，但业务以美元开展且在美国境内完成清算的事实使得该行可受美国法律仲裁。
我并不想就这一事件本身发表评论，而是想聚焦于更深远的意义。巴黎银行不是第一家因从事美元交易而被指控违法美国法律的非美国银行。英国的渣打银行和荷兰的ING近期都曾因类似的原因受罚，虽然他们的罚款金额相对较小。但是此次事件折射出了关于国际货币的本质和范畴的一系列重要问题。
国际性货币，比如美元，或是国际程度更低的欧元，是一种跨越货币发行国国界使用的货币，常被用于只涉及其他国家居民的业务往来。举例而言，当欧洲的空中客车集团要向亚洲国家出售飞机时，飞机是用美元标价的；中东地区石油厂商向拉美国家出售石油的交易是用美元支付的；此外，中国和韩国的外汇储备主要是美元资产。因此，美元在全球范围内充当了计价单位、支付手段和价值贮藏的三个工具。
美元在国际经济体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尽管欧元也被跨境使用，但大多时候仍属地区性（尽管非欧洲投资者会出于资产多样化目的持有欧元资产）。英镑和日元只充当边缘角色，人民币仍处于国际货币的起步阶段。
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解释这一不平等地位：正如一种语言，货币的有用性直接取决于使用该货币的人数。经济学家们经常谈到“网络外部性”，即美元是值得持有的，因为你的下一个客户很可能也在使用美元。
出于这个原因，全球已经习惯把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美国金融市场的深度和高度流动性，为海外金融机构没有限制地买入和售出美元资产提供了可能性。在雷曼兄弟倒闭引发金融市场重创后，美联储迅速行动确保了美元资产持续的流动性：这不仅限于美国境内，美联储还通过与它国央行签署的一系列货币互换协议，让美元流动性延伸到境外。这使得一家英国银行即使未在美国开设分行，没有与美联储的直接联系，却仍可以从英国央行处获得美元流动性。
多年以来，学者们一直在讨论拥有一个国际货币的利弊。有利的一面是，可以增加投资者对以该国本币计价资产的需求，这对本国的贷款人而言十分有利。不利的一面是，这迫使该国央行考虑非居民对本币资产的需求，进而让货币的管理复杂化（过去曾出于这个原因，德国央行一直不愿意让德国马克国际化）。
紧随欧洲其他银行的类似事件，法国巴黎银行的例子对人们是个强有力的提醒，不论美元的国际角色如何重要，但它依旧是、且首先是一个美国本国货币。尽管在美国境外进行的交易，并不直接受美国法律的约束，但其在美国境内产生的相关交易，仍会让其受美国法律的监管。考虑到美国当局者试图利用这样一个间接联系来贯彻美国对特定交易施加的禁令——且有证据表明，美国在这方面的态度自2008年之来已越来越强硬，美国法律事实上已经成为了超主权法。
美联储在金融危机期间引入的货币互换协议实际上早已释放出清晰的信号。由于这些互换协议涉及交易对手风险（即它国央行有可能不具备偿还从美联储取得的美元的能力），美联储只能在美国财政部的支持下进行这些货币互换。最终，对互换对手方（央行）的选择不仅是经济金融层面的抉择，也牵涉到外交上的考虑：某些国家的央行可以直接与美联储联通，另外一些则不能。
这一系列发展给人们最简单明了的教训是，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国际货币，所有的货币最终都只是国家化的。人们在经济平静期或许会忘记这个事实，但总有这样的一个时刻，市场参与者会被提醒，所有货币都是基于法律赋权和财政支撑的，而这两者本质上都是国家性质的。
欧元在国际市场上所面临的某些问题，正是源自这么一个事实，即欧元是一个没有主权支持的货币。当要做出“外交决定”或拿它的资产负债表冒险时，欧洲央行不能依靠一个财政部门给予的支持，或者由主权政府替其决定哪些交易对手是与它同在一个战壕。
这一系列发展很可能在多个政治中心引发战略性反思。随着世界正朝着经济力量分配更为均衡的方向前进，全球货币的格局是否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直到最近，这一问题似乎仍只关乎货币稳定性和金融成熟度。现在，我们不能再忽视它还涉及的法律、司法和政治的维度了。这必然会对一国的决策产生深远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