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理学意义上看,“印度—太平洋”包括印度洋热带水域、太平洋西部与中部,以及大体在印度尼西亚一带连接两洋的海域,不包括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温带和极地地区,也不包括太平洋东部热带地区以及美洲太平洋沿岸地区。值得注意的是,“印度—太平洋”(Indo-Pacific,以下简称“印太”①)作为一个有确定内涵的地缘政治术语,近年来日益频繁地出现在一些国家的战略分析和政要讲话中。2010年,美国战略智库传统基金会学者迈克·奥斯林(Michael Auslin)发表《印太公共区域安全与地区战略》(Security in the Indo-Pacific Commons: Toward a Regional Strategy),以“印太”为核心概念探讨美国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的战略转型。2011年,印度国防分析研究所学者库拉纳(Gurpreet S. Kuhrana)在《战略分析》(Strategic Analysis)著文《海上通道安全:印度—日本合作的前景》,用“印太”界定包括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在内的海域以及包括亚洲(包括西亚/中东)和东非在内的沿岸国家。②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访问印度和澳大利亚时曾多次使用“印太”一词概括美国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利益,并强调印度、澳大利亚在这一构想中的重要性。日本首相安倍晋三2007年8月访问印度期间宣称,“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汇”是亚洲地区海域自由与繁荣的强劲结合部。③而澳大利亚则是在官方文件《2013年防务白皮书》中正式采用“印太”界定本国防务的国家。显而易见,“印太”无论作为一个新出现的地缘政治概念,还是一种逐渐成形、日益清晰的战略构想,是亚太及印度洋地区战略格局正在发生重大转变的体现。
本文主要基于迄今国外战略学者对“印太”概念的前期探讨,对其正在产生或潜在的地区性影响以及所涉主要国家的角色加以考察和预测。在本文中,“印太”这一地缘政治术语根据出现的语境被理解为一种概念、构想和建构中的区域。
一、“印太”:美国倡导的地缘政治新概念
作为新出现的地缘政治术语,“印太”究竟应确切包括哪些地区至今尚无最后定论,但该概念具有的战略内涵已开始成形。“印太”概念的基本着眼点,是打破以陆地板块划分政治区域的传统藩篱,用海洋和海上通道来整合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突出能源和贸易通道以及直接相关的海上安全。
主张“印太”地缘政治概念的观点认为,长期以来,“印太”所概括的区域通常被划分为东北亚、东南亚和南亚等板块,但这种划分法并不能准确反映这一广袤地区的地缘政治特征。与传统思维不同,“印太”事实上从来就是一个由陆路、空域和海上通道相互连接的整体区域。总体上,“印太”地区指从西伯利亚东缘向南、形成巨大圆弧的整个大陆与海洋地区,它包括日本、朝鲜半岛、中国大陆、东南亚大陆和列岛以及大亚洲和印度;马六甲海峡、南中国海和台湾海峡等“印太”地区的重要海上通道发挥着关键作用,而且整个区域的漫长海岸线、主要航空运输线和海底通道的安全也对地区稳定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尽管如此,在目前阶段,要为“印太”勾画出清晰的地缘范围既非易事,也显得武断和没有必要。相关表述也表明,印度洋部分区域,如南亚以西的非洲和阿拉伯海地区被视为一独立连贯的地理实体,尽管与“印太”的海上联系对主要大国日益重要,但不在“印太”范围之内。④
作为最早采用“印太”概念的分析家之一,奥斯林提出,美国推动“印太”建构的政策目标是促进地区的自由、繁荣与合作,而实现这一目标在根本上取决于安全,美国必须与盟国开展安全合作以应对任何地区国家对秩序的挑战和破坏。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的责任是确保“印太”公共区域不因政治或军事原因而阻断,以免引发政治紧张或冲突,对全球经济活动产生负面影响。实现这一目标主要通过“保持全面接触”,但保持接触的政策必须向外扩展,将广阔的‘印太’地区纳入其中,并且政策的制定必须回应未来的安全需求,考虑实现目标的手段。他认为,在“印太”地区实现安全的目标是美国长期以来的连贯政策,也突显了采用既有政策达到目标的不可靠性。美国的决策者需要重新评估和改变实现安全目标的手段,应对当前和未来可能出现的挑战。
奥斯林宣称,中国是力量平衡改变和地区不确定性增大的主要动因之一,因此最主要的挑战来自中国。他进而建议,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安全政策目标必须关注整个“印太”地区,而不应降低到对中国的崛起两边下注,或局限于规范中国的行为。美国及其盟友在“印太”地区寻求的最终目标既不是价值中立,也不是维持现状。美国如果不清晰地表达建立一个更自由、更繁荣、更安全的“印太”地区的未来目标,任何政策都无法获得政治上的支持、充足的资金或走向成功所需承担的义务。确保“印太”地区的安全,需要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的巨大投入,充分运用政治和军事手段,保持实力并承担责任,为地区的共同利益采取行动。⑤
“印太”构想的另一主要论证人、澳大利亚战略学者麦迪卡夫(Rory Medcalf)认为,从本质上看,“印太”概念强调一个基本事实,即过去十年中,由于西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在能源、经济和安全方面的联系迅速发展,该地区已形成一个单独的战略实体。尽管“印太”的地缘范围仍有待清晰,但它的组成原则和特征已日趋明确,突出表现为大国与崛起中大国的经济与战略互动,涉及美国在太平洋、印度洋的主导作用与战略存在;中国及东亚其他经济大国对跨印度洋能源、资源和贸易的依赖加深;印度推行“东向政策”并进入太平洋。“印太”将中、日等传统太平洋地区大国的财富、利益、势力范围和军事实力增长与印度洋地区的资源、航道以及许多非传统安全问题相互联系。⑥
麦迪卡夫指出:“印太”不仅打破了20世纪以来将东亚、南亚作为单独的地区政治区划的观念,而且突出了海洋作为商业和竞争渠道的特殊意义。印度洋目前已成为全球最繁忙和最重要的战略贸易通道,承载全球2/3的能源运输和1/3的货物运输。界定这一地区的标准并非是广袤和变动的外部边缘,而应是中、印、美等重要大国的利益交叉。在他看来,中印美三国构成了这一广袤海域的安全动力,是最主要的利益攸关方,并能最大限度地作出贡献,但它们的相互关系却错综复杂。以经济为例,中国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双边经贸关系的前景可观;中国海外进口能源约80%通过印度洋,绝大部分外贸由海道运输;中国与中东地区的贸易有望在2020年达到5千亿美元,中国也是非洲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之一,这一发展态势将挑战并最终颠覆现有地区和全球经济格局。他相信,“印太”地区关系的动因在于经济,但结果却是战略性的。随着力量平衡的改变,各大国在对方的传统利益范围区域部署海军,导致互信缺失、误判和对抗的风险加深。例如,印度质疑中国在印度洋的活动,而中国则对印度或美国加强伙伴关系深感不安。⑦
二、印度的反应
从有关“印太”的表述和分析看,印度无疑在其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期待。在近年来的美印双边接触中,希拉里·克林顿等美国政要多次谈论“印太”和印度的作用。奥巴马在访印时强调印美关系将成为21世纪的决定性伙伴关系之一。这些言论表明美国承认印度在整合亚太和印度洋的新建构中的重要性。在印度国内,如何看待和回应“印太”构想亦成为目前战略学界热议的话题。
印度战略学界对“印太”的认知存在明显的分歧。一种观点认为,“印太”构想是亚洲安全战略话语的一个重大跃进,是对已过时的亚太战略版图的扩展,印度将成为实施这一建构的受益者。传统的“亚太”主要关注西太平洋和中美日等亚太大国的实力较量,未包括印度洋,显现出明显的局限性。而“印太”概念则突出海上安全和大国在海洋的竞争,突显印度洋的重要地位。依据这一观念,印度是印度洋与太平洋走向一体化的主要动因之一,尤其是印度的战略崛起和美印战略伙伴关系的发展,印度在印度洋以外寻求权益,中国的战略扩展态势和进逼印度洋,以及印度与日本、澳大利亚等国的战略协同日益增强。⑧美国并将印度看作“印太”构想的支撑因素,赞同印度发挥更大作用,表明美国亚太再平衡的政策将增强印度的战略地位并产生实际成效。因此,印度对“印太”作出积极回应是明智之举,有助于进一步扩展印度的国家利益。而且,如果主张“印太”,印度将有理由宣布在整个地区的利益目标,并相应地制定政策。
另一派观点则认为,认同“印太”地缘政治新概念未必能为印度带来真正的实惠。印度如果接受“印太”的提法,无疑表明与美国和西方之间更紧密的利益结合,并向中国发出这一信号。反之,印度如果不采用这一术语,也并不意味印度对扩大自身在亚洲的战略空间缺少兴趣,印度仍将继续以自身的国家利益为准绳界定外交政策。因此印度没必要接受“印太”概念,印度的对外政策不必也不应仅为迎合美国的战略构想而发生显著转变。印度学者古普塔(Rukmani Gupta)指出,“印太”作为一个地缘政治术语,充分反映了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重点变化,但“印太”只是承认印度洋海域在美国的地缘政治视野中的重要性,印度的作用增大只不过是受益于这种地缘延伸。她甚至直接质疑美国提出“印太”构想意在促使印度在亚太地区的崛起。⑨也有印度学者强调,尽管印度支持国际法、海上航行自由与和平解决争端,但印度理解和期待的“印太”地区建构应基于发展本国经济和维护战略自主权的需求。因此,如果认为印度将参加美国设计的“印太”安全建构,将误读印度积极看待“印太”概念的自身政治经济考虑。⑩
印战略学者拉贾·莫汉(Raja Mohan)从大国关系互动的角度认知“印太”构想。他指出,太平洋和印度洋已不再是相互分隔的海域,已成为一个单一战略空间,“印太”战略格局将对大国关系产生深刻影响,随着中印两国对海洋的依赖加深并崛起为海洋大国,它们与美国的关系将成为影响“印太”地区的决定性因素,而美中战略互动的结果则将决定性地影响亚洲的未来。他认为:印度的主要利益是确保在印度洋沿岸地区的特殊地位,中国在印度洋的出现正引起印度的严重关切。而印度海军也不断进出西太平洋,与越南等国加强海上合作,支持在南中国海航行自由的原则,频繁与美日等国举行海上联合军演,已引起中国的高度警惕。美国实施亚太再平衡政策,表明美国深切担忧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和急于强化印美伙伴关系,该政策也成为“印太”三边关系的动因。
印度在“印太”语境中的意义何在?拉贾·莫汉认为:印度有助于实现亚太地区新的力量平衡,“中印两国对海洋的依赖程度前所未有,都致力建设强大的海军,并寻求向外部海域投射军力,以保障各自日益扩散的利益;中印两国也积极获取关键区位的设施使用权并与东道国建立特殊的政治关系,从而使它们发展中的蓝水海军能在远洋开展行动”。这一态势导致中印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会发生新的摩擦,中印利益冲突与对立并将显著影响美国亚太再平衡的结果。(11)但他承认,即使中印两国不断增强海军军力,在“印太”地区展开角逐,仍无法取代美国在两洋的主导地位。他意识到印度在中印美三边互动中的尴尬处境:“印度既需从中国的经济增长中获益,又欲防范出现中国主导亚洲地区的前景。由于中国比印度的崛起速度更快,因此随着中印战略差距不断扩大,印度只能通过维系力量平衡来缩小差距”。他分析指出,印度与美国结盟看似理所当然,但印度担心美国对华政策缺少连贯性和美国重返亚太缺少足够的经济与政治支撑。由于意识到存在中美缓和而使印度受到伤害的潜在危险,以及中国能够通过调整与印、美的关系以制约印美战略伙伴关系的发展,印度应在寻求扩大印美安全合作的同时,避免不必要地向中国进行挑衅。并且,由于美、中、印三方在现阶段表现出的战略模糊,三边关系的走向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12)
印度将如何以及能否适应“印太”建构也是一个问题。例如,印度对美国推动的跨太平洋经济合作持消极态度。印度不支持奥巴马政府提出的“泛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却参与以东盟为主的地区全面经济伙伴(RCEP)机制。TPP的目标规范与印度“在印太地区建立多元、包容和开放性安全建构”的需求背离。印度反对在多边贸易谈判中加入非贸易相关条款,RCEP有关“成员国不同发展程度”的区别性条款和东盟强调的共识性决策能够照顾印度的国内发展需求和自主权,印度因而认为RCEP是比TPP更符合自身需求的地区合作机制。对自身经济发展问题的重视也促使印度更多关注环印度洋区域合作联盟(IOR-ARC,由19个印度洋沿岸国家组成)等地区多边机制和论坛,包括致力共同应对海盗、能源和食品安全等非传统安全挑战。从这一角度看,印度更需要发展一种高度务实、以问题为导向的“印太”认知,而不是追求笼统的战略趋同。
三、日本与美印日三边合作
日本是与“印太”战略构想相关联的主要国家。日本近年来一直试图在地区安全合作方面扮演更重要的角色。2007年,首次执政的安倍晋三提出“大亚洲”计划,提议建立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和美国的“四边关系”。安倍访印时提出:一个“大亚洲”将打破地缘政治界限,将太平洋与印度洋连接起来,使之成为自由与繁荣的海域。首届安倍政府也积极推动美日印澳四边对话。尽管这种对话的实质性内容有限,也非外界所传具有战略威慑特征,但随着安倍2012年底重新上台执政,日本是否会重提在“印太”地区建立多边民主国家联盟仍然是一个敏感问题。日本也以维护“印太”地区的安全和秩序为借口,寻求在强化海洋防卫能力方面有所突破,恢复所谓“正常国家”的实力,包括拥有一支能与伙伴国家一道在周边以外实施有效行动的军事力量。(13)随着奥巴马政府推动亚太再平衡战略和中美在亚太地区的对抗升级,以及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等亚太和印度洋地区大国的利益关联进一步提升,安倍的“大亚洲”计划和推动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关系有可能再次成为日本的对外政策选择。
安倍的“大亚洲”计划与印日关系和“印太”构想相互关联。他在表述“大亚洲”计划时声称,印日两国有能力、有责任确保亚太和印度洋地区海域的安全,日本将与印度基于共同价值发展双边关系,本着自由、民主和尊重人权以及战略共识,促进各自的国家利益。他宣布,日本正通过外交推动这一理念,以便形成一个沿欧亚大陆外缘的广阔弧形地带,而日印全球战略伙伴关系对成功实现这一目标至关重要。(14)安倍的构想迎合了印度推进“东向政策”的需求。2013年5月印度总理辛格访日,印日双方宣布进一步加强战略关系与经济合作。辛格称印度和日本是“不可或缺的天然伙伴”,印日新型关系建立在共享价值和共同利益的基础之上,两国对全球和地区问题的看法相同,愿共同促进亚太及印度洋地区的和平、稳定、合作与繁荣。安倍也称日印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利益高度一致,“印度在西,日本在东”,两国肩负着亚洲和平的重要使命。(15)在访问中,印日双方提议强化双边政治对话和战略磋商,提升双方包括海军演练和国防技术协作在内的防务关系,并通过高科技、航天、能源安全和稀土开采等领域的合作丰富双边战略关系的内涵。(16)
“印太”构想的逐渐成形也与美印日三边互动交相影响。当美印日三方讨论亚洲安全局势时,其话语表述在“东亚”、“亚太”、“印太”之间交替变换。作为重要表现,美国与印度、日本寻求在现有地区多边机制内强化合作,协调各自的政策,同时积极开展三边安全合作,将此作为探索“印太”构想的尝试。以东亚峰会为例,日本是东亚峰会的创始国,一直支持印度和美国尽早加入这一地区多边机制(印度、美国分别于2005年和2011年加入)。美国加入东亚峰会是奥巴马政府调整亚太战略、强调维护亚太领导地位的产物,印度则将加入东亚峰会视为“东向政策”步入新阶段的标志。东亚峰会目前已成为印美日三方寻求协调和合作的重要平台。美国提出印度和日本应以主要伙伴的身份成为地区经济发展的稳定力量,印日均支持奥巴马强调以东亚峰会为基础建立更广泛的政治与安全建构。
美印日三边合作受到三方高度重视。美国高度评价三边合作伙伴关系对推动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的意义,尽管印度与TPP保持距离,日本也对加入TPP存有顾虑,但美国表示支持东亚全面经济伙伴关系(CEPEA)和TPP取得同步进展。美国鼓励并支持印度与日本建立内容广泛的战略伙伴关系。目前印日已缔结安全协定和全面经济伙伴协议。美印日三国也致力发展更密切的安全伙伴关系,三边对话已成为探索“印太”战略构想的另一重要尝试。2011年12月19日,首轮印日美三边对话在华盛顿举行,为启动“印太”合作的机制化进程提供了一个契机。印日美三边合作建构将涵盖海上安全、反恐、打击海盗、反扩散、救灾和人道主义救援等领域。尽管如此,如印美分析家坦言,美印日三方对三边合作各有顾虑和需要面对的问题,打算不尽相同。对印度来说,需要考虑如何回应东盟国家要其发挥更大安全作用的期待;日本须考虑是否改变在东亚的战略姿态,重估并放宽对集体安全和防务合作的限制;美国则须考虑是否应以军售和技术分享的方式支持与印度深化安全关系。(17)
四、澳大利亚的角色
澳大利亚是近年来极力倡导“印太”地缘政治构想的国家,也被认为是与“印太”格局发展相关的主要国家之一。澳大利亚在2009年就明确表示是亚太地区稳定的利益攸关方,并在《2013年防务白皮书》中正式采用“印太”一词。这份防务白皮书称:一个新的“印太”战略区域已开始形成,它经过东南亚连接印度洋和太平洋;“印太”是“亚太”的逻辑延伸,它将澳大利亚的战略关注重点调整到从印度经东南亚到东北亚的弧形地带,包括该地区依赖的海上通道。该文件提出,澳大利亚的主要贸易伙伴多集中于“印太”地区,澳全球贸易总量近60%来自该地区,并且澳面对的所有战略风险也几乎来自同一地区;澳大利亚应将印度洋的重要贸易和能源通道与印度完全纳入自身的战略周边环境。(18)澳国防部长史密斯明确表示,“在本世纪,亚太和印度洋周边,即目前所说的‘印太’地区,将成为世界战略的重心所在”。他由此强调美、中、印等主要大国在该地区的利益重叠与潜在冲突,以及亚太与印度洋格局对澳大利亚的战略蕴义。史密斯并强调,美国是“印太”格局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从根本上提升澳大利亚与美国的务实合作是澳大利亚贡献地区和平与安全的主要内容”。(19)
显而易见,对美澳双方来说,使“印太”构想成为地缘战略现实具有重大意义,既可有助于改善各自的经济和外交处境,也可保持它们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格局中的地位。但也有分析人士指出,无论是澳大利亚还是美国,“印太”建构的主要驱动力并非是促进地区性共识,而是解决本国的发展问题和强调各自的外交政策重点。就美国而言,主要政策目标包括扭转自身的经济处境,应对力量天平向亚洲倾斜,以及维持现有国际格局和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而澳大利亚因长期受其亚太地缘处境和与西方身份认同相互脱节的影响,其对外政策的主调是既与美国保持密切的盟友关系,同时在经济上日益融入亚洲。(20)
在上述双重因素影响下,澳大利亚一方面是美国重返亚太和“印太”建构的积极支持者,主张在美国主导的地区框架中承担义务,另一方面也在经济上日益与亚洲认同,并支持美国与中国扩大政治、经济与战略接触,力求在“印太”建构中充当沟通东西方的桥梁。与此相应,澳大利亚重视环印度洋区域合作联盟的作用,欢迎美国主导的TPP和以东盟为主体的RCEP。RCEP成员国包括中国和印度,所涉及的问题比TPP少,排除了劳工和环境标准等议题。但尽管TPP和RCEP有别,澳大利亚仍将这两种机制视为迈向地区自由贸易区的互补性安排,并宣布将在RCEP谈判中增加环境和劳工标准等内容。
除双边合作外,美国支持澳大利亚与印度加强双边安全合作,并鼓动建立三边安全关系。2012年11月中旬,美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和美国防部长帕内塔访澳。希拉里·克林顿在访澳讲话中称印度是“印太”地区的重要大国,鼓励印度在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称“支持印度的东向政策、鼓励印度在亚洲的机制和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是美国对外政策的重点之一”。希拉里·克林顿表示,美国鼓励印澳两国在军事领域加强合作,期待与IOR-ARC开展合作。澳大利亚在2013年当选IOR-ARC的轮值主席,美国也是该组织的对话伙伴。希拉里·克林顿的访澳讲话朝美印澳发展三边关系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澳总理吉拉德积极回应美国的提议,也在讲话中高度赞扬印度的作用,表示“始终支持并坚信印度正在崛起、印度洋的战略重要性正不断上升的观点”。(21)此前不久,吉拉德在访印时提出,澳大利亚迫切需要提升与印度的防务与安全合作,两国需要共同保护“印太”地区的重要海上通道。吉拉德与辛格并重申深化双边安全与防务关系,承诺进一步提升双边海上合作,包括举行联合军演。(22)
五、中国的“印太”身份仍是悬念
在“印太”构想中,中国的角色仍是一个有待澄清的重大问题。从使用“印太”的语境看,美国将中国视为重点防范的对手国家,并将制约中国崛起作为推动这一建构、实施亚太再平衡的主要内容。其他相关国家,包括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亚,也多在涉及“印太”的战略分析和政策表述中将中国作为另类国家或不确定因素。但另一方面,鉴于中国强劲增长的经济实力、综合国力和战略影响,在未来的亚太和印度洋的发展与安全格局中淡化中国的作用,甚至将中国作为主要对手而排除在外,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对这一问题,麦迪卡夫的观点可作参考。他指出:随着中国实力增长为美国带来的风险,印度洋和东南亚海域在美国的战略部署中将变得日益重要。但相互开展开放性安全对话、尝试建立伙伴关系有助于在这一地区建设互信和避免危机,防患冲突于未然,包括中美加强战略互动、日印发展安全伙伴关系、中印开展双边海上安全对话等。他并认为,大国和新兴大国在印度洋的能力投射与伙伴关系将日益影响太平洋地区的安全。在未来的“印太”建构中,中印美以及其他主要国家在经济和战略上相互关联,拥有共同利益和面临共同挑战。美国不仅需要以某种方式让其盟友和伙伴保持信心,并需与中、印等新兴大国保持合作以实施“印太”再平衡。至于哪些国家能在“印太”地区开展有效的安全合作与对话,原则简明扼要:第一,利益攸关;第二,拥有能力及准备使用这些能力;第三,有意愿协助制定并遵守确保地区稳定和安全的规范。(23)假设这些原则成立,中国完全有资格在其中发挥重大作用。
事实上,中国战略学界近年来也参与了有关“印太”构想的国际化讨论。例如2013年5月,美、印、中三方战略界人士在檀香山举行题为“印太地区海上合作:中国、印度与美国的视角”(Maritime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 Region: China, India and U. S. Perspectives)的探讨会。根据颁发的纲要,该探讨会旨在增进中印美三国对“印太”地区海上安全合作的理解和共识。与会者同意有必要建立关注海上安全的三边机制,补充现有地区结构,就日益增多的海上活动增进相互联系和互信。(24)
结语
“印太”构想的提出和尝试,标志着亚太与印度洋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并将影响地区多边格局的走向。到目前为止,“印太”仍只能算是一种理念或计划中的建构,并未成为一个真实的地区安全体系。这一构想的效果和性质从朦胧到最终明朗还需一个较长的过程,并将受到不少复杂因素的制约影响。但可以肯定,美国是“印太”建构的主要推手,并将中国视为实施这一构想的假想对手和不确定因素,而近年来美国与其地区盟友和主要伙伴国家的双边或“小多边”合作,尤其在安全和防务层面,将直接影响中国在这一地区的安全感知和战略利益。从长远看,中国需要对局势发展进行密切关注和全面评估,并适时作出正确的政策回应。
注释:
①Indo-Pacific作为新近出现的地缘政治术语,确切的地理外沿仍较模糊,既泛指印度洋和太平洋海域,也指包括印度在内、与两洋利益攸关的主要大国的利益范围。国内学界对这一术语译名的全称并未统一,已有者如印度—太平洋、印度洋—太平洋,印—太平洋等,本文采用“印度—太平洋”。该词缩写“印太”无争议。
②Gurpreet S. Khurana, “Security of Sea Lines: Prospects for India-Japan Cooperation,” Strategic Analysis, Volume 31, No. 1(2007), pp. 139—153.
③“Confluence of the Two Seas,” Speech by H. E. Mr. Shinzo Abe, Prime Minister of Japan at the Parliament of the Republic of India, http://www.mofa.go.jp/region/asia-paci/pmv0708/speech-2.html.
④Michael Auslin, Security in the Indo-Pacific Commons: Toward a Regional Strategy, AEI(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 Research), Dec. 2010.
⑤Ibid.
⑥Rory Medcalf, “Whose Indo-Pacific? China,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Regional Maritime Security Order,” May 21, 2013, http://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whose-indo-pacific-china-india-and-united-states-regional-maritime-security-order.
⑦Rory Medcaef, “Whose Indo-Pacific? China,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Regional Maritime Security Order,” May 21, 2013, http://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whose-indo-pacific-china-india-and-u-nited-states-regional-maritime-security-order.
⑧Subhash Kapila, “Indo Pacific Asia: The Strategic Enlargement of the Asia Pacific,” South Asia Analysis Group, Paper No. 5566, September 19, 2013.
⑨Rukmani Gupta, “India puts the Indo in """"""""Indo-Pacific"""""""",” Asia Times, December 8, 2011, http://www.atimes.com/atimes/South_Asia/ML08Df03.html.
⑩Priya Chacko, “Three countries, one centre of gravity,” The Hindu, De. 12, 2012, http://www.thehindu.com/opinion/oped/three-countries-one-centre-of-gravity/article4188788.ece.
(11)C. Raja Mohan, “The New Triangular Diplomacy: India, China and America at Sea,” The Diplomat, November 5, 2012, http://thediplomat.com/2012/11/05/the-new-triangular-diplomacy-india-china-and-america-on-the-high-seas/.
(12)Ibid.
(13)Rory Medcalf, “Shinzo Abe""""""""s Strategic Diamond,” The Diplomat, January 15, 2013, http://thediplomat.com/flashpoints-blog/2013/01/15/shinzo-abes-strategic-diamond/.
(14)Sudhanshu Tripathi, “New thrust to India-Japan relations: A “Broader Asia” likely!“ South Asia Analysis Group, Paper No. 5337, December 25, 2012, http://southasiaanalysis.org/node/1103.
(15)Donald Kirk, “India""""""""s Love Affair With Japan Fueled by Disputes With China,” Forbes, May 29, 2013, http://www.forbes.com/sites/donaldkirk/2013/05/29/indias-love-affair-with-japan-fueled-by-disputes-with-china/.
(16)V. Mohan Narayan, “India, Japan agree on civil nuclear cooperation, differ on CTBT,” The Indian Express, May 29, 2013, http://newindianexpress.com/nation/India-Japan-agree-on-civil-nuclear-cooperation-differ-on-CTBT/2013/05/29/article1611279.ece.
(17)Hemant K Singh & Karl F Inderfurth, “India-Japan-US partnership in transformational stage,” The Economic Times, December 20, 2011, http://article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2011-12-20/news/30538093_1_asia-pacific-india-and-japan-comprehensive-economic-partnership-agreement.
(18)Hany White, “Indo-Pacific: Listing out interests not making strategy,” August 2013, http://www.aspistrategist.org.au/indo-pacific-listing-our-interests-not-making-strategy/.
(19)Peter Jennings, “Australia in the Indo-Pacific Century?” The Strategist, August 2012, http://www.aspis-trategist.org.au/australia-in-the-indo-pacific-century/.
(20)Priya Chacko, “Three countries, one centre of gravity,” The Hindu, De. 12, 2012, http://www.thehindu.com/opinion/oped/three-countries-one-centre-of-gravity/article4188788.ece.
(21)“Hillary Clinton lauds India""""""""s role in Indo-Pacific region, urges for increased participation,” India Today, November 14, 2012, http://indiatoday.intoday.in/story/hillary-clinton-lauds-indias-role-indo-pacific-region-talks-china-breifly-in-australia/1/229136.html.
(22)“Canberra, Delhi start talks for nuke deal,” Deccan Herald, October 17, 2012, http://www.deccanherald.com/content/286189/canberra-delhi-start-talks-nuke.html.
(23)Rory Medcalf, “Whose Indo-Pacific? China,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Regional Maritime Security Order,” May 21, 2013, http://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whose-indo-pacific-china-india-and-united-states-regional-maritime-security-order.
(24)“Maritime Cooperation in Indo-Pacific Region,” May 31, 2013, http://www.apcss.org/maritime-cooperation-in-the-indo-pacific-reg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