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在李光耀时代
作者: 李慧敏
出版社: 玲子传媒私人有限公司
出版年: 2014-4
页数: 260
定价: SGD18
装帧: 平装
ISBN: 9789810793616
幼稚园穿着带有党的标志的校服上学
教育是帮助个人和社会脱离贫困的重要途径,而人力资源更是国家发展的关键。新加坡政府非常清楚这点,因此一开始就在教育和人才培养方面进行大力投资,在普及教育以及降低辍学率上推出了细密严谨的策略。
成长在这个时期的小孩都很幸运,无论来自富裕家庭或贫穷家庭,人人都有上学的机会。不过,正因为处在国家教育制度发展的初期阶段,我们这一代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教育制度的试验品。
现在,我们早脱离了贫困,有的人因为接受了教育,找到了“黄金屋”和“颜如玉”,但有的人却因为这个制度而受尽了心灵创伤。
政府为了提供幼儿教育给民众,在组屋楼下设立大众式的幼稚园,让贫穷家庭的孩子也能有接受幼教的机会。
这些幼稚园就叫“人民行动党幼稚园”。我跟其他新加坡小孩一样,在六七岁就开始穿上“PAP”的校服上学。我们从很小就认识那个红色圆圈、蓝色闪电的标志,经常把“人民行动党”等同于幼稚园,对这个党徽感到熟悉,甚至还会骄傲地告诉大人们:“我们在PAP上课”。
虽然幼稚园的名称带有PAP,不过可能是怕小孩顽皮容易把校服弄脏的关系吧,我们的校服可不是全身白的。那时,男生穿白色上衣、浅蓝色短裤,女生则穿白衣蓝裙,然后再打上一条红色的领带,大家看起来还算神气。
每当有PAP的政要出现,到访我们的组屋区,我们就会看到红圆圈蓝闪电的旗子随处飞扬,好不壮观,好不亲切。在国会选举期间,我们也会看到宣传的车子挂着党旗在我们住家经过。
对小孩子们来说,哪有闲工夫理会竞选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那面印上闪电的旗子是最贴近我们童年生活的符号。当带着闪电的白色旗子在我们面前飘过的时候,我们都会像看到可爱的明星一样,兴奋地喊道:“PAP!”
虽然幼稚园没有向我们灌输什么党的理念,但闪电标志无所不在,我们就知道我们的Big Brother(老大哥)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伴着我们一同度过短暂愉快的幼稚园时光。
上学是为了应付分流考试
记得那时是期末,老师把成绩单发给了大家。从老师手上领过成绩单,发现这回满分是40分,而我竟然得了个38分!哎呀,差两分就是满分了!第一次突破10分,还得了高分,我的心情就像范进中举那样异常兴奋,迫不及待地等着下课要把成绩单拿给妈妈看。
终于等到老师宣布下课,我冲出了教室,看到妈妈站在教室门口,喜出望外地将成绩单递给她说:“看,我拿到38分!”
妈妈看了看笑着说:“那个不是分数,是你在班上的名次。”我这才知道自己在班上考了倒数第三名的成绩。唯一的安慰是,至少我不是最后一名,班上有两个同学比我还差。从那时起,我就对分数排名特别敏感。进入了小学后,学校每半年都会进行班级成绩排名,这也成了同学之间相互竞争甚至相互嘲笑的依据。
学校是我们在家庭之后接触的第一个社会空间,这个空间是社会的缩影,而从这个缩影里,我们从小就已经清楚认识到人是分等级的。
在进入小学后,一个学年在懵懵懂懂中结束了。大家都顺利升上二年级,但我发现我隔壁桌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跟我分到不同的班级去了。尽管心中有不舍,但我们还必须向对方道别,各自迎接新的生活。
那时候A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级,最差的是E班,我被分到C班,庆幸还有两班的学生比我还差。
到了三年级,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参加一个分流考试,但还没参加考试,我们就得先接受一项天才能力测试。
我记得测试的卷子上是一道一道的智商题,白纸上印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问着在我看来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如在这个圆圈之后,将轮到哪个圆圈出现?在我的认知里,世界千奇百怪,哪来什么规律?
这些测试是让教育部甄别出1%最聪明、最资优的学生,以便把他们分配进入设有天才班的学校,集中为他们提供天才教师、天才教材和天才训练。天才们有自己的世界,不可以跟我们这些平庸无奇的普通大众搅和在一起浪费时间。
我都在差不多要倒数第一的班级了,已经认命自己不是优秀学生,怎么还可能有机会当天才,真是痴心妄想。不过班上没有同学因为这项测试而转学,看来学校过去按成绩分班的做法已准确地将我们分类,好让大家物以类聚。
把学校里的少数天才抽去以后,不久就要进行三年级分流考试了。那又是另一种分类的工程,按成绩识别学习能力最弱的那一群,把他们编排进入称作“单语班”的延长课程,让他们免修中文,专心学习英语和数理科目。
小时候的我对整个学制似懂非懂,父母也不知道这考试对孩子将来会有什么影响,只听老师紧张兮兮地劝我的父母多督促我念书,或为我请个家教,否则考不好会影响前途。我们当时生活拮据,老师的这番建议让父母感到很困扰,而我也为自己的不争气内疚难过了许久。
在班上,老师也换了个策略激励我们,以实际例子向我们说明小学三年级分流考试的重要性。
“你们看看那些上延长班的学生,他们就是因为三年级考试不及格,所以留级,以后都进不了中学。你们要像他们那样吗?”
大家听了,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要!”
老师指的是学校里最老也最低等的学生,他们都十三四岁了。一般学生12岁小学毕业升上中学,可是这些学长们因为在分流考试中栽了跟头,必须在小学里念个没完没了。
这些学生是学校里品行最坏、最被师长瞧不起的,也是被整个体制忽略的一群人。除非成绩非常优秀,否则就算完成漫长的小学课程,他们也不会有升上中学的机会,而是被分配到技术学校上课。
我们都很害怕被编入延长课程,因为那不是被延长的童年,而是被延长的痛苦和羞辱。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成为顶尖优秀学生,只希望神佛继续保佑,让我在中等的范围里千万不要垫底。
在我印象里,在整个中小学时代里,我上学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应付分流考试,以避免自己被分出去。
政府早早地把不聪明的学生淘汰掉
新加坡的教育制度相当复杂,从小学到大学都分得很细,看上去体现了灵活多元的因材施教理念,允许学生们按照不同能力选择升学道路。
这种分流方式最初的用意是为了减小辍学率,按能力将学生分班,这样就可以避免他们因为成绩落后他人而轻易放弃学业。
取消了小四分流后,教育部又设计了所谓的灵活制度,让学校按照学生的能力对他们进行“科目分班”,让某科能力不强的学生上“基础水平”课程,赶得上的则上“普通”课程。在我看来,这也不过是本质不变的变相分流。
小学毕业了,你以为分流就停止了吗?不,还早着呢。
小学毕业考同样按会考成绩对升上初中的学生进行分流,由于后来取消了培养精英的“特别源流”,现在成绩顶呱呱的就进入优秀学校四年制的“快捷源流”,中等的就被分配到普通学校的“快捷源流”,更逊色的那些则被编入五年制的“普通源流”,而“普通源流”还细分为“学术”和“工艺”课程,那些书读不好的“准文盲”就被编入后者。
教育界的衮衮诸公对分流的狂热不止于此。在初中二年级,学生还必须按照能力和成绩被分配到文科、纯理科或是综合理科源流。能够进入纯理科的多数是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因此纯理科又被认为是培养精英的课程。
整个分流制度也贯彻了新加坡模式一贯的思维:聪明人能得到最好的资源,获得很好的栽培。最不聪明的那些,政府已通过各种鉴别方式早早把你淘汰,替你选择你该走的道路。而且这也应该是新加坡政府热衷的思维方式,似乎非得要用很复杂的分类法把学生和国民分等级才能进行管理。我怀疑,一旦没有办法区分,整个人才选拔体制甚至教育制度就要崩溃。
像刚才提到的,把学生归类的用意原本是要因材施教,让不同能力的学生按照能力学习。虽然这个教育举措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执行出来后,社会无可避免地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待不同的源流,也间接造成了社会的阶级化。
更关键的是,一旦进入了某一个源流,日后想要转换跑道的话,文科和综合理科源流的学生选择范围就明显受到局限。
初中和高中让学生们打下良好基础,让他们吸收不同方面的知识,是鼓励他们对周遭事物感到好奇的阶段。科系分流看起来是提早培养专才,但实际上却是过早缩小学生们的知识面,让他们视野变得很狭隘。不少学生为了考取好成绩,一般会避开较难考获“特优”成绩的文学科目,所以目前英文文学课程乏人问津。
经常听到有人批评新加坡社会缺乏人文气息,没有广度,也未必有深度,这其实也是教育上的操之过急所致。
一位加拿大朋友本来对新加坡的教育制度赞赏有加,希望把孩子送到学费低廉的本地学校就读,但她仔细研究了整个学制的逻辑后,认为自己的孩子不能适应新加坡的教育环境。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由学校来决定孩子该念的是“普通”还是“基础”学科。
她告诉我:“孩子不会,就要想办法好好教他,而不是开一条简单的路避开问题。况且,这些选择将影响他往后的升学道路,我那个顽皮、不成熟的孩子一定会被分配到最糟糕的班级,我不希望他自卑地过完整个童年。”
我周围一些朋友都成了爸爸妈妈了,他们对教育制度也是批评不休。然而大家毕竟都是在同样一个制度下成长,所以长大后仍忠诚地延续着我们的教育传统,给孩子请家教,甚至向公司请假陪孩子复习考试。
他们到书店不是买课外读物满足孩子的求知欲,而是选购一本一本的辅助作业,抓紧时间让孩子做课外作业。
“我也不想这样给孩子压力啊,可是制度如此,我们在制度里就必须跟着规则跑。”杰森一脸憔悴地向我诉苦。他认为孩子如果不进入最好的中学,就得不到最好的资源。尽管教育部长安慰大家每所学校都是好学校,但他根本不相信。
“新加坡政府已经劝家长们别那么紧张孩子的成绩,还说每所学校都能得到相同的资源。是不是你们这些家长一松懈下来就会无所适从?”我说。
“他们当官的当然说一套做一套。等部长们都不重视名校,都把孩子送到普通学校时,我才真的相信所有学校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