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李曙光
“混合所有制”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谁来主导。
到底是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还是国进民进,国大进民小进,还是国小进民大进,想清楚了吗?
有的问题没想明白,想让地方去试,完了作为样板推广。实际上没法做样板,因为主要的资源类企业都在中央。
没有顶层设计,一到操作中,改革就又回到了源问题,即国资管理体系如何改革、国资委如何改革,这个问题绕不开。
模糊的突破
南方周末: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提出了国资改革的方向,包括管资本、混合所有制和分类管理,到现在各省市开始陆续推出地方版的国资改革方案,国资委也发布了自己的改革方案,你认为其中有哪些突破和问题?
李曙光:三中全会决议对国资改革并没有系统的方案,没有顶层设计,只是含混地提到了混合所有制和国有企业分类管理、分类改革,这是两大突破。至于管资本,成立投资公司、控股公司和经营公司,这在三中全会之前就达成一致了,没什么新鲜的。
第一大突破“混合所有制”面临着谁来主导的问题,如果还是国企主导,谁来跟你混合啊?民营企业又不是傻瓜,不可能把辛辛苦苦赚的钱送到国企手里。前一阵子,东南沿海某省省委常委专门开了一个会,通过了一个文件,明确提出来混合所有制过程中,应该是国企主导而不是民企。那里的民营企业家马上就跟我说,这不是骗我们吗?
这是混合所有制遇到的最大问题,如果不是民企主导或双方共同主导,这个事情就没法搞了。混合所有制是政府提出来的,就应该让渡好处;让别人把好处给你,那就不叫改革了,你得放弃一些东西才能把这个搞下去。
第二大突破是分类管理、分类改革。现在各地概念标准也是五花八门,有分为两类的、三类的、四类的、五类的,扯不清楚。上海是个样板,分公益性、竞争性、功能性三类,但这三个不是一个层面的分法,切割不开,你不能说国企分为A、B、甲三类。
什么叫公益企业?中石油是不是?但它既是民生企业、竞争型企业、功能型企业,又是垄断型企业。比如资源勘探开采涉及经济安全,炼油、加工和成品油销售就都是竞争性领域。所以上海这个分类标准我认为也是有问题的,国资委内部也认为有问题,几个东西叠加在一起了,但国资委的试点方案中并未涉及到分类。
三中全会决议中有一条是“国有资本加大对公益性企业的投入”,实际上公益性企业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全会决议也没写清楚。资源垄断型企业是不是公益性企业?比如中石油、中海油;行业垄断型企业是不是公益企业?比如电信、电力;民生类是不是公益,比如自来水、公交、地铁。还有,公益企业是否要照章纳税?是否讲利润讲竞争?是否要做大做强?没有任何定义。
国外的公益企业是非盈利机构,是事业单位,公益性法人。第一它是微利企业,第二它的微利是要投入到公益事业里的,而不是用来发奖金、做大做强或者给政府花的。照这个定义来看,中石油赚得盆满钵满的,还是非盈利企业?
地方改革难成样本
南方周末:你觉得顶层设计的缺失是国资改革比较大的问题,不过中国的很多改革是基层实践上升至顶层设计,国资改革会不会也走这一路径?
李曙光:我觉得有的问题没想明白,想让地方去试,完了作为样板推广,实际上没法做样板。
上海作为综合改革城市,它提出的方案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上海的国资改革分类放在上海一个地方没大问题,毕竟不涉及资源垄断、行业垄断型企业,放在国家层面就乱了。地方国资改革不能作为全国改革的样板,因为主要的资源类企业都在中央,大型央企都在国资委,分类改革也主要是对国资委管的企业进行分类。
现在国企改革乱就乱在没有顶层设计,一到操作中,改革就又回到了源问题,即国资管理体系如何改革、国资委如何改革。这是改革的焦点、难点、重点,这个问题绕不开。
回过头来看,我觉得没有大的突破正是因为这些问题还没想清楚,或者还没到时机。比如,大的观念上,到底是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还是国进民进,国大进民小进,还是国小进民大进,想清楚了吗?你得有一个选择,现在没有。
理念问题没解决,一到具体操作,问题就出来了,国企改革又回到原点动不了了。如果价值观、理念以及体制问题没有解决,国资改革的一些具体操作手法比如分类改革这块也不清晰,那么其它问题都是下一步的事情。因此我个人感觉国资改革重大突破目前还不是时机。
顶层设计难在八个层面
南方周末:顶层设计究竟难在何处?
李曙光:从顶层设计来说,国资到底由人大会直管还是政府来管,这是两种方案。如果不动,就是现在的国资委模式。在资产规模比较小,并且实行彻底的市场经济的情况下,政府管理的模式是可行的,比如新加坡这种小国可以实行淡马锡模式,但中国的政府太庞大、公共事务太多、公共资产太多,就面临很大难题。
庞大的国有资产需要纳入到全民的监督之下,比如由全国人大直接成立国资委管国资,但这涉及到顶层制度改革,可能时机不成熟,这就是顶层设计模糊化的原因。我认为现在国企改革要动的话就得整体动,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然改革下一步肯定要遇到困难。
南方周末:除此之外,国资改革还有哪些层面的问题需要解决?
李曙光:价值观和理念问题解决之后,是体制问题,即国资委的定位。现在讲它是一个管资本的机构,但又有监管在里面,那它到底是老板还是婆婆,这个要讲清楚。
我提出过一个方案,国资委可以作为一家特殊的、巨型航母式的超级企业法人,它的监事会转为审计委员会、干部局改为人事薪酬委员会、产业局改成战略规划委员会。但是这很难,现在它是体制内体制外两边的好处都有,体制内可以去当国家干部,走“干部旋转门”;体制外则薪酬比公务员高,向企业看齐。
接下来第三个层面才是技术层面,即分类管理、分类改革,现在还没有一套科学的分类标准、办法和程序;第四个层面是公司治理结构问题,里面涉及干部体制改革和薪酬体制改革,解决激励机制;第五个是历史遗留问题的处理;第六个是分红的问题;第七个是海外资产的问题;第八个是《国有企业特别法》的问题,包括国资流失的法律责任,对一把手的党建纪检工作等。
要有一个思路非常清晰的顶层设计,才能把这八个方面的问题解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