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长久的苏格兰独立公投运动终于在本月19日落下帷幕。反独派最终以领先10个百分点的得票率获胜,苏格兰独立失败,英国避免了一次地方分离的危机。对于英国政府和苏格兰独立运动者来说,结局尽管不能说是一个双赢局面,却是一个理性选择下达成的平衡状态。
因为尽管苏格兰没有实现独立的目标,却将会拥有更多的自治权;而对于英国政府来说,虽然留住了苏格兰,却必须兑现在反独立运动中所提出的承诺,给予苏格兰议会中自行投票决定自身的税务、开支和福利的权利,这也将迫使英国政府进行权力再分配的制度改革。诚如英国媒体所言,公投结果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英国政府如何调整政策创新制度来回应来自苏格兰以及其他地方民族主义的挑战,将是近期内所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而对于苏格兰政府来说,在今后未来相当长时间里,如何整合势均力敌的反独派和独立派两大群体,重建族群凝聚力,也是一个必须吞下的苦果。但是,毕竟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独立运动,以及随之产生的反独立运动,最终能够以这样一个理性的方式结束,的确是值得赞叹的事。
苏格兰独立的诉求由来已久,除了历史渊源和民族认同等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是对经济资源分配的不满以及对经济发展方式和政策导向的不同所致。其中有些经济不满的根源可以追述到上个世纪80年代撒切尔夫人执政时期。比如说当时英政府主导的“去工业化”和国有企业私有化政策,对重工业集中的苏格兰经济带来很大影响,令很多家庭陷入因失业而导致的经济困境中。
而同一时期英国政府对北海油田大规模开发,更是激起了苏格兰与英国政府在经济权益分配方面的冲突。在这次独立公投运动中,石油资源的权益分配问题成为焦点。主张独立的苏格兰民族党认为,尽管苏格兰有着丰富的油气资源,但却不能充分享受石油开采带来的好处,苏格兰被“不公正”的对待,因此希望成为一个主权国家来享受油田开采利益。
除了这些旧的经济不满积淀之外,有一些经济诉求与近年来全球化环境下的经济发展方式以及欧洲经济发展的相对衰退有关。全球化带来了人财物的流动,但同时也冲击了旧有的以主权国家为主体的经济行为,再加上超国家的金融系统的扩张,使得政府和政党越来越沦为替资本说话的工具。而民主制度在应对全球化经济中也越来越彰显无力。在这种情况下,贫富分化加剧、中产阶级贫困化,移民一方面为企业提供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另一方面也影响了当地就业市场。
这些尽管都是全球化经济发展模式所带来的全球性问题, 但苏格兰人认为不平等的加剧、制造业就业岗位流失、公共服务私有化、外劳的大量涌入等问题,都与英国政府特别是布莱尔执政以来所实施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有关。因此领导独立运动的苏格兰民族党在运动中宣称要实现主权独立,将苏格兰建成像北欧那样繁荣和平等,资源全民共享的福利型国家。
经济民族主义崛起的现象
经济民族主义的崛起在欧洲和亚洲都是一个瞩目的现象。比如说近期香港欲展开的占领中环运动、台湾的占领立法院运动、乌克兰独立公投运动中,都可以看到由经济不满发展为政治诉求,继而被上升为意识形态和认同的经济民族主义的影子。在很多地方,这种由经济不满而引发的政治运动经常伴随着暴力和非理性,即便没有暴力发生,在经济不满上升为政治诉求之后,常常会演变成势不两立的意识形态之争。
而这些意识形态通常会附上价值观或道德观,最终演变为正和邪的对立。在这种情形下,最初的经济要求被富丽堂皇却又空泛的价值包装,本是解决问题手段的运动反而成了终极目标;至于即便运动成功,是否真的能够解决经济问题以及如何解决等,反而成了一个不重要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问题。纵观上世纪80年代以来发生在亚洲国家的重要政治运动,大多都存在这样的共性。
与亚洲的情形相比,苏格兰独立公投运动也由经济不满引发,在运动发展过程中,也产生了意识形态之争和价值观对立。根据独立阵营的主张,在现有体制下,苏格兰被“不公正,不民主”地对待;如果独立,苏格兰在政治民主、经济发展、社会平等方面都能获得改善,可以拥有国防、外交决策权,自主开发油气资源,并大力发展本土文化。在发展方式上,苏格兰反对英国政府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推崇欧洲式社会福利制度;认为目前英国政府主导下的发展推崇竞争和重视个人财富的积累,而苏格兰更希望建立一个互助平等的社会。
这种“苏格兰认同”的宣传和强化尽管贯穿于独立运动始终,但并没有能够主宰运动,而是在如何实现价值目标这个问题上,转化成了关于经济政策的具体争论。在苏格兰民族党于2013年11月公布的长达600余页的独立白皮书《苏格兰的未来》中,经济问题始终贯穿全文,其中具体阐述了对独立后苏格兰经济、国防、对外关系方面的具体设想。而英国政府也针对苏格兰民族党的具体经济计划做了质疑和不可行性的反驳,并给出了明确和又具体的答复,包括独立后的苏格兰将在哪些方面不能再与英国政府共享资源,这些变化将有可能对苏格兰经济带来怎样的影响,又会如何影响到投票者个人的生活;同时也开出了条件,承诺并开列出即便不独立苏格兰也将会被赋予的自治权。
公投前双方所进行的宣传以及利用媒体所进行的各种辩论,也都是围绕这一系列的经济政策的可行性来进行。也就是说,与亚洲情形不同的是,由经济不满抽象出来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分歧,在如何实现的具体操作讨论的过程中,再次被还原回了经济问题。而关于具体可行性的讨论,总是比容易牵动情感的抽象的价值观以及意识形态论争更可控和理性化。当然不能否认,即便是在法律严格,民主政治发展成熟的英国,在投票当日以及前夕也出现了威胁恐吓等非理性行为。但是,从总体来看,苏格兰独立公投运动在具体的政策讨论过程中,给了投票者理性选择的机会。
不可否认的是,与亚洲国家的各种政治运动不同,英国经验有其难以复制的独特性。首先,苏格兰独立公投是经由英国议会授权并获得英女王御准的合法公投。与争取独立公投权力本身为目标的其他政治运动在性质、阶段上存在着差别,采取的方式方法自然也不同。当然,正如很多分析家所言,有人认为现任首相卡梅伦同意苏格兰民族党的独立要求是一次政治误判,并非完全如其本人以及西方媒体所标榜的,是为了尊重苏格兰人的民族自决、民主自由权利。
因为在当时的卡梅伦看来,大多数的苏格兰人是不可能会选择脱离英国,而同意独立公投却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苏格兰的独立诉求。尽管如此,民主价值观或者相关理念的普及虽然不是决定因素,却依然是理性解决问题的一个背景条件。因为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条件不具备的国家,即便中央政府同意地方独立公投的诉求,也必须面对来自民间的民族主义压力,其结局很可能会引发政治动荡。
其次,英国成熟的民主制度和公民社会为避免政治激进化提供了条件。作为世界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以及有着相当长民主运营体制的英国,情感性价值观式的政治动员也许会唤起民众对事情的关注,但是除了要追求的价值、为什么要追求这样的价值之外,民众更关心的是如何实现、是否可行以及将会带来怎样的改变这些具体的操作问题和实际利益得失。而民众现实的问题关注也迫使各种政治主张需要具体化来获得支持。
苏格兰虽然没有能够独立,但是这次独立公投无疑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也将对很多崛起中的民族主义带来影响。在公投前夕,英国的媒体也曾一半自我陶醉一半自铺台阶地称,苏格兰独立公投无论成功与否都将成为当代民主制度的典范。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其他国家发生的类似运动将以怎样的方式展开,则将由该国的政治生态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