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是商务部国际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中外对话就中国海外投资现状和困境对他进行了专访。
梅新育:中国的对外投资行为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承包工程,一种是直接投资。总体而言,中国企业的技术和管理标准都较高,两种路线都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对外投资发展基本正常,但不排除一些非理性的投资行为,需要国家宏观上加以引导。
中国是建筑业规模最大的国家,2010年又成为海外工程承包量全球最大的国家。2011年,中国企业在海外承包工程合同额已经达到1400 亿美元,2012年增长10%达到1565亿美元。
而中国海外产业的发展对东道国也有很大帮助。很多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太差,中国的工程设施和技术人员全部配套,可以使东道国少花至少一半的成本,而中国带去的技术力量,也同时给东道国做了部分规划工作。
直接投资,在打开市场、提高对外贸易收益、获取资源方面起了相当的正面作用,但是也有部分投资是失误的。如资源直接投资前几年占比较高,达20%左右,是对外直接投资第三大产业门类,单个项目的规模一般较大。但很多在经济上是不合算的。主要原因是,海外投资应该走反周期投资路线,就是在牛市少投资,熊市再收购,这样价格比较合理;但很多投资都是顺周期投资,在高位买进。一些企业可能会因此破产。
即便如此,对外投资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客观需求。在国内的经济增速和产能上来以后,如果不向外扩张,就无法维持速度增长并解决产能过剩问题。对大企业来说,它们的规模很大,需要将业务分散在不同的国家和市场,以此来平抑收入波动。
面对中国这个世界最大的资源消费市场,他国也需要通过中国的投资来巩固中国消费市场,同时解决资本和出口问题。
中外对话:中国对外投资在国外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和困难?拉美、非洲、东南亚这几个主要的投资目标区域,分别有哪些特定的挑战?
梅新育:比较大的一个风险,是东道国多变的政治因素。很多投资因此打了水漂。
外蒙古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外蒙有大型的煤矿,但是没有技术、资本和能力开发,就请邀请外资企业。
2012年,中铝集团与蒙古国ETT公司签订煤炭长期贸易协议,中铝提供3.5亿美元贷款,ETT公司以货抵资,按照协议价卖给中国。但同年蒙古政府换届,ETT公司高层换血,协议签订的当年,他们没有按照合同发给中国足够的煤炭量,只给了协议量的一半。2013年1月,蒙古单方面毁约,要求提高煤炭价格。去年,对华煤炭销售全面停止。中铝的前期投资就很难收回来了。
蒙古自己的损失其实更大。他们对自己的市场地位没有认识,对中国更不了解。中国的煤炭价格在2012年开始下跌,他们在中国煤炭价格下跌半年后废除合同。现在就是开采出来,也没法卖了。
加拿大投资方在蒙古也有类似遭遇。加拿大投资蒙古世界级的铜矿,目标市场是中国。该铜矿曾因对投资方收税太高,导致停产一年多。中间又恰逢世界铜矿价钱下跌。蒙古自身和投资方都遭受严重损失,而投资方对这种损失是很难控制的。
此外,在法制不完善、经济不稳定的一些国家,中国公司也会面临当地政府不合理的经济补偿要求或过高的罚款等。例如中石油在中非国家乍得开采石油,被开出12亿美元的破坏环境罚款。
长期来看,东南亚的环境会比较和谐一点,因为文化差异较小,容易交流,主要的障碍是欧美政治势力。在非洲和拉美,则是当地自身的问题,他们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和社会习惯难以改变,项目落地和进行中会有很多的冲突,而动荡的政局和社会环境也威胁着投资收益。
东道国应自己解决政治问题
中外对话:最近一两年来,媒体热议中国海外投资项目在环境、用工、社区关系方面不负责任,在非良政国家依靠不正当方式取得项目,您认为这些是不是中国海外投资面临的最大问题?
梅新育:这些是问题,但不是企业首要考虑的。商业有商业的规则,政治问题应该分开来说。
环境争议,是东道国自己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应定下高环境标准,提高执行力,以保护好环境。企业有社会责任,但是不能指望企业来完成环保工作。
用工方面,中国企业有技术熟练的员工,有利于提高生产效率。打个比方,中国在尼日利亚修建一个港口,用自己带去的工人,需要投资2亿元,历时两年完成;如果用当地工人,则需要10年,花费10亿元。你说政府愿意用哪个呢?政府也希望最低投入,取得最高效率和质量。
对中国企业来说,自己带过去的员工,需要解决吃住和出行等各种问题,工资是中国国内工人三倍左右;请一个中国工人,相当于请15个当地劳动力。即便这样,中国企业还要用中国工人,说明用中国工人的综合成本还是更合算。所以,问题在于当地的工人应该如何提升水平,去满足用工的标准。这些都是市场选择的结果。
对于社区关系,我认为保持距离是必要的。第一语言不通,第二接触更多可能摩擦越多;第三,大家的文化习俗不同,中国的习惯可能会给当地社会生活产生一定的影响。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中国企业投资的地方,大部分是不太稳定和安全的地方,少接触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工人。
至于你提到的不正当方式取得项目,这不是投资者可以决定的。企业事实上是去适应当地的游戏规则。何况,那些曾经是欧美殖民地的地方,其延续几百年的政治习惯,是西方国家塑造的,游戏规则也是他们定的。这是个政治问题,指望外国企业去解决是不可能也不合理的。
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东道国设定一些基本的标准,来规范企业的投资行为。
中外对话: 您认为中国的对外投资政策和策略是否有必要做出调整?
梅新育:有两点需要调整。一是需要放松市场管制,给市场更自由的发展空间。二是改进对海外投资的保护,通过双边或是多边协议来实现。极端情况下,不排除使用武力保护中国公司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