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丝将于2015年卸任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院长。1997年马秀丝走马上任时,当时全球形势与现在截然不同:互联网还处于起步阶段,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是现在的十分之一,美国还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在这篇文章中,马秀丝介绍了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如今所处的扑朔迷离的地缘政治形势,并预测即将到来的2015年将有什么变化。
近年来,国际社会的行为规范甚至基本原则已经分崩离析:普京的“绿衣士兵”占领克里米亚,俄罗斯士兵开着坦克佯装“度假”入侵乌克兰;伊斯兰国结合中世纪的习俗统治和现代化的手段统治和斗争;中国在东海和南海断断续续与周边国家有争端发生;在叙利亚,内战让国家无法正常运转而世界各国也无法阻止生灵涂炭。
尽管大部分指责都将矛头指向美国,但在美国政府的战略失误或不愿意让地面部队加入新作战前线的背后,依然有很大的文章。
冷战期间,美国在世界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美国领导着盟国对抗前苏联和共产主义。尽管从单个决策上不能见其分晓,并且美国的首要目标和美国的价值观之间经常存在冲突。但只要是为了国家利益的必要外交政策,大部分的美国人民都予以支持。
随着前苏联的垮台,美国人似乎失去了目标,并陷入了迷茫。我们的目标是使美国成为世界最强国还是要传播我们的民主文化?即使在我们没有受到直接威胁的情况下,美国还一定要成为维护世界秩序的警察吗?我们是应该呆在国内,着眼于自身的问题,还是应该抱有将整个世界都拉入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雄心?
存在争议的问题有很多,比如是致力于政权更迭还是国家建设,是遵守国际法还是坚持例外主义,是信奉单边主义还是多边主义,或是从利益出发还是从价值观出发。这些争议的用词也许不同,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寻找一个准则或框架来决定何时将资金、力气或政治资本投入何处。民意调查显示,美国人民并没有比他们的领导人更清楚美国应该何时行动,何时不行动,他们也很容易随着事态发展变化而转变立场。
同时,国际形势正变得风谲云诡。现在,几乎全球70亿人都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一国事务他国不得插手的威斯特伐利亚模式已经不复存在。如今,人、犯罪、信息、金钱、武器、污染和流行病已经可以通过国界相互渗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没有一致的外交政策来界定美国的角色——遏制政策的继任者——是越来越亟待解决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并不是唯一一个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感到困惑的国家。中国对自己的角色也是模棱两可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中国摈弃了邓小平的训诫,即中国应韬光养晦并着力发展自身的经济。这很明显:世界不再听到“和平崛起”的论调。但世界包括中国自己都不确定中国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中国的军力建设持续快速增强(尽管起点很低),但其在东海和南海上的争议岛屿和近海区域频频动作,足以引起整个区域的恐慌。最令人不安的是,中国时常主张被视为大国对待并享有大国的权利(但并不是承担所有大国的责任)。但在其他场合,几乎是以同样的隐喻口吻,中国又变成了仍然弱小、贫穷(人均基础上)的殖民受害国。这是相当复杂且矛盾的两种姿态。
印度对外面临着邻国巴基斯坦和中国的威胁,而对内的重大任务是改革其腐败无能、使经济陷于瘫痪的政府。令人吃惊的是,日本仍然不对其在二战期间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道歉,这在中国激起了愤怒的民族主义。反过来,这又滋生了日本的右翼势力,以及对日本军事主张越来越多的讨论。
在中东地区,以色列似乎已经放弃和平主张,陷入了越来越好战的政策死胡同,这只会导致无论是“两国方案”还是“稳定一国方案”都不可能实现,而此外也别无他选。
伊朗已经快达成历史上的一次重要协议,以消除全球对于伊朗核计划的担忧,但事情又出现了波折。如卡内基的卡利姆•萨迪加布(Karim Sadjadpour)所说,伊朗尚未决定是否将伊斯兰革命利益置于伊朗国家利益之上,并破坏最终协议。(美国国会可能要做出艰难的但可能没有必要的选择,针对伊朗未满足谈判最后期限而过早实施制裁——从而使希望孤立的伊斯兰革命卫队和伊朗右翼势力占便宜,并使其最高领袖坚信美国一直希望的是政权更迭。)阿拉伯世界充斥着邪恶宗教冲突,在可预见的未来将继续被这些冲突所拖累。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国家无法决定更不倾向于哪个噩梦:是美国将与伊朗就核问题达成协议,还是谈判失败,伊朗将成为有核国家。
在大国集团中,唯独欧洲对于自身的国际角色不困惑。实际上,欧洲非常清楚自己的价值,以及自己在国际事务中的优势所在。但欧洲作为一个整体尚未发挥其更大的战略作用来保证自身的安全以及其他地区和国家的安全。欧洲仍然致力于其联盟计划,尚无余力去应对欧洲大陆以外的世界。
普京总统领导的俄罗斯却难以捉摸。三年前,俄罗斯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抗议政府,普京大为震惊,其政府的合法性也被大大削弱。2012年,为了将注意力转到国外,心灰意冷的普京开始了自己的“重返亚洲”战略,一怒之下背弃了西方国家。在普京当做是自己的使命并不惜血本的索契奥运会上,美国和多数欧洲国家公开抵制以进行报复。
俄罗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格鲁吉亚或乌克兰加入北约,认为他们与欧洲的密切联系会发展成为欧盟和北约成员,如此一来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但是俄罗斯可能也会采取其他方式达到这一目标,如侵略和吞并克里米亚,然后输送武器和士兵,最终使得俄罗斯军队进驻乌克兰东部,但很大程度上这只是对普京长远计划(如果的确存在的话)的猜测。对乌克兰采取的行动使得普京作为战时总统赢得了民众支持是无需置疑的。但俄罗斯也损失了很多士兵,西方的制裁产生的经济成本急剧上升。普京严重低估了西方的团结,尤其是德国总理默克尔的领导实力。从长远来看,俄罗斯的天生地位是在欧洲,而非亚洲。
因此和众多国家一样,美国并不确定自己2015年的外交政策和核心利益。很多过去的错误已经覆水难收,现在只能选择继续前进。美国的议事日程庞大,但在以下四个国家必须采取实际行动——伊朗、叙利亚、俄罗斯和中国。
最重要的是,(如同现任政府迄今为止所做的工作一样)美国应继续尽一切努力与伊朗就核问题达成一致协议。这意味着在谈判失败或德黑兰重新开始已暂停的核相关活动前,美国国会必须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暂时停止对伊朗的制裁。
奥巴马总统不能再对叙利亚领导人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的态度上举棋不定。他需要做出明确的选择,并认识到没有准备充足的地面部队对抗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这是他目前政策存在的疏漏。否则叙利亚将成为伊斯兰国武装组织的避难所——在伊拉克武装打击成功后的不情愿的牺牲。
即使美国和俄罗斯高层没有一方能够或有兴趣恢复两国的良好关系,奥巴马也不应该允许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维持在冰点。
最后,美国需要对其“亚太再平衡战略”采取明确的行动。中国政府对所谓“重返亚太”的解读是美国政府策划了一个遏制中国的政策。美国未采取任何行动执行该政策的事实让人十分困惑。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再平衡战略的背后是双输的结果——既让中国政府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又没有增强美国的利益。
也许一年后,上文的种种猜测很可能并没有在2015年发生。根据目前的形势,如果石油价格停留在每桶60美元左右,不到近期最高点的一半,那么将会改变全球的游戏规则。几乎所有经济体和经贸关系都会受到影响。但如果石油价格在目前的水平维持几年,那么不论是地缘政治、经济或环境都会出现很多的机遇。明确并抓住这些机遇将是全球决策者的当务之急。
作者介绍:
马秀丝(Jessica Tuchman Mathews)自1997年任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的院长。她曾在政府执行和立法部门任职,在非营利机构从事管理及研究工作,也曾做过新闻记者。从1993年至1997年,她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资深研究员,并且担任该委员会华盛顿分部的主任。她于1997年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影响深远的力作“权力的变迁”,被誉为该杂志75年来最具影响力的文章。从1982年至1993年,她是世界知名的环境管理政策研究中心“世界资源所”的创始人之一及研究主任。她于1980年至1982年在《华盛顿邮报》担任编辑工作,报道有关能源、环境、科学技术、武器控制、健康等方面的新闻。她随后成为《华盛顿邮报》和《国际先驱论坛报》的专栏作家。
从1977年到1979年,她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全球问题办公室的主任,研究范围包括核武器扩散、常规武器销售政策、生化战争及人权问题。她于1993年回到政府部门任副国务卿全球事务的代表。
马秀丝现任索玛罗吉公司、世纪基金会及反核武器扩散计划的主任。她同时是外交关系委员会和三边委员会的成员。她曾经也是布鲁金斯研究所、雷德克利夫学院、洛克菲勒兄弟基金、表面交通运输政策项目、乔伊斯基金会等机构董事会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