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纽约聆听了基辛格博士阐述他的新书《世界秩序》(World Order)的主题。这是91高龄的基辛格的第14本著作,的确让人敬佩。
他认为,现有的威斯特伐利亚秩序(Westphalian order)——民族国家是旧世界秩序政治的基石——在今天受到了挑战。
国家接受了它,但却没有内化。创造这个概念的欧洲,随后从主权国家转移到跨国界的欧洲主权观念。欧洲不再赋予国家机构权力,比如强化军事力量,来实现也是欧洲人发明的权力平衡概念。
美国从来不接受权力平衡或不干涉其他国家内政的说法。它完全相信美国独特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其外交政策的动力,是在世界各国推行民主的承诺。
讽刺的是,后殖民地时代的亚洲,全心全意地接受了威斯特伐利亚的国家主权和不干预概念。但今天,区域的国家却在有需要的时候改变这些原则。
中国近年明显地崛起为一个经济和政治强国,是另一挑战。
美国过去50年对亚洲秩序的主导——通过与缔约盟友如日本、韩国、菲律宾、泰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安保联盟、美国第七舰队、和同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等国家在防卫上的伙伴关系,也不限于政治与安全领域。
美国也积极鼓吹如民主、法治、透明度和贸易与投资自由流通等价值观,来塑造区域的政治经济秩序。
这秩序帮助亚洲四小龙——韩国、台湾、香港、新加坡,还有中国脱颖而出,让它们发展成为工业化社会和经济强国。
这个秩序即将改变。因此,最近在北京会面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不久前便表示将建立“新型大国关系”,避免历史上新大国出现时所发生的冲突。
睿智者如基辛格,希望营造一个“认识到新势力的出现,并保留美国在亚洲不可或缺角色”的顺利过渡。建立这样的秩序是这个时代的挑战。
中国学者和战略专家最近表示,亚洲国家在经济上和中国结合,但在政治和安全上却和美国一致。他们认为这情况是难以维持的。他们问:“未来将会怎么样?”
我担任新加坡驻华盛顿大使期间,在2010年的一个公开论坛上,远早于美国把重心转移亚洲或对亚洲的再平衡战略,向一名澳洲官员提出同样的问题。
澳洲是美国重要的缔约盟国,但其最大贸易伙伴却是中国。这难道不是不寻常的,而且是否可以继续下去?澳洲驻美国大使比兹利(Kim Beazley)回答说:“是的,这是可以持续的。贸易和安全课题可以分开,也应该分开。”澳洲的观点是许多区域国家共有的。
他们看到一个二元性的发展,也希望尽可能维持这情况。他们在经济秩序上可能越来越靠近中国,但在政治和安全秩序上却是和美国紧密相连的。没有人要选边或被迫选边。
事实胜于雄辩。今天,中国是日本、韩国、澳洲和亚细安的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同印度的贸易也与日俱增。
在亚细安,中国是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和越南的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和亚细安的总贸易额,从2003年的596亿美元,增加到去年的3505亿美元。亚细安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中国希望提升亚细安—中国自贸区协议,到2020年把双边贸易增加到1万亿美元。
中国倡议的海上丝绸之路,将进一步加强它同整个东南亚,还有同印度和非洲的连接。至于美国,它和许多亚洲国家有伙伴协议,也正同新伙伴建立防卫合作。
当中国在区域的态度日益强硬时,美国发现自己更受欢迎。菲律宾和美国签署了新的军事合作协议;越南谨慎地在同美国逐步增加防卫合作;马来西亚也加强了同美国的联合军事演习和军机的部署。
二元性带来更多空间
这二元性为每个人带来更多空间。区域期望大国间平衡所带来的空间。他们不认为平衡将趋向对抗或遏制。他们需要操作的空间。这是为了维持均衡的平衡。
中国领导人多次声明,他们不是要把美国赶出区域。他们认识到美国在区域有其自身利益,但希望它扮演“建设性角色”,也就是说美国不应该遏制中国。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和外交部长尚穆根皆公开表示,遏制中国不会成功,因为这得不到区域大多数国家的支持。
诚然,中国在区域经济上日益关键,但我们不应该忘记美国在区域也不是个小角色。美国占亚细安外商直接投资的11%。其经济正在复苏,美国公司很可能增加投资。美国2011年对亚细安的外商直接投资总额是1590亿美元;2012年同亚细安的商品贸易额是1980亿美元,服务贸易额则是300亿美元。
美国明白其重新平衡不应该局限在军事上。贸易有其战略重要性。遗憾的是,美国国会和各利益团体的行为,却不遵循这思维。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完成时,将有助扩大美国的经济角色。中国希望在2025年建成亚太自贸区(FTAAP)。
先提出在亚太建立自由贸易区的,是美国前总统布什——倡议也得到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的支持。中国表示FTAAP比TPP更具包容性,TPP的高门槛把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排除在外。在北京的亚太经合组织峰会上,领导人批准了推动与实现由中国倡导的亚太自贸区的路线图。习近平表示这“标志着FTAAP进程正式起步”。
区域秩序的二元性也不必是相互排斥的。美国可以加强它在亚洲经济增长的角色,中国也可以同区域发展政治与安全关系。
事实上,中国已经通过上海合作组织,在中亚和西亚这么做了,也正寻求同亚细安国家建立防卫关系。中国正稳步加强其军事力量。它是亚细安国防部长扩大会议的成员,这是一个让亚细安和其八个对话伙伴加强安全与防卫合作的平台。
中国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扩大其政治与安全角色,取决于它同区域建立的“战略信任”。中国领导人不时提到中国与其伙伴的“信任赤字”。习近平去年在雅加达表示,中国将“加强和亚细安的政治与战略互信”,显示中国了解建立战略信任是个过程。
只要美国和中国维持良好关系,这二元性就可以维持。中美都声称要维持良好关系,不希望发生冲突。中美军事人员在演习时都把对方视为敌人,但两国领导人却在多方面寻求伙伴关系。
中美正探讨在多个领域进行合作——比如气候变化、朝鲜、网络安全和反恐。正如基辛格博士指出,在新秩序里,“权力平衡策略加上伙伴关系可能不能去除所有敌对因素,但却可以帮助减缓它们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