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只要这一党派做得不好,领导人都难辞其咎。”11月9日,奥巴马在接受CBS专访时首次承认,自己要为民主党在中期选举中的惨败负责。此前,他曾祝贺共和党赢得中期选举,并呼吁两党在移民改革等问题上合作。他也不忘坚守自己的底线,“对于全民医改,我立场明确,不会签署废除动议”。
“未来两年,奥巴马有更多时间打高尔夫了。”对于执政6年的奥巴马首次困入府会“强分立”僵局,外界调侃道。而回望他两次竞选留下的承诺清单,却还有太多尚未落实。在下届大选到来之前,留给奥巴马铸定政治遗产的时间已极为有限。
“浪潮”从何而来?
虽然在选举之前,横跨意识形态光谱的几乎所有民调都预测出了共和党在国会层次的优势,但11月4日的结果却仍足以令人惊奇。在众议院,共和党保持并将多数优势扩大到了至少243席,这将是1949年以来共和党在众议院掌握的最大规模多数。在参议院,共和党至少增加了7个席位,甚至可能最终以54比46掌控多数,这也将是1981年以来共和党在参议院席位单次增幅的最大规模。在州长层次,共和党不但稳住了此前选情堪忧的威斯康星和堪萨斯,还出人意料地拿下了作为民主党传统票仓的伊利诺伊、马里兰和马萨诸塞三州。共和党人在这次中期选举中的表现,用美国选举政治的专业术语形容,可谓是一场“浪潮”。
共和党的胜利之潮来势汹汹,但问题是他们如何为之的呢?不可否认,与2012年国会改选相比,共和党总体上比较聪明地招募到了更为靠谱的参选人,不但没有重蹈“强奸怀孕是‘上帝的礼物’而不得堕胎”等荒唐不当言论的覆辙,还吸引了更多新鲜的面孔,比如出现了首位共和党籍非洲裔女性议员米娅·洛夫,而以30岁的年龄成为国会史上最年轻女议员的埃利斯·斯蒂芬尼克也是共和党人。
不过,对这些较优质的共和党候选人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对手其实是并不在选票上的奥巴马。从历史层面观察,至少最近3位连任总统,即里根、克林顿和小布什都在第二任期的中期选举中败走麦城,在煎熬中度过了最后两年的白宫岁月。换言之,中期选举完全是对大选民意的一次回调,站在明处的总统有太多犯错和招致民怨的机会,失分在情理之中。
从今年初开始,经济与医改议题就被认为是本次选举的主题,但随着选举的临近以及经济指标的转好,议题明显呈现出发散趋势,中东的伊斯兰国、南部边境的非法入境中美洲儿童、埃博拉病毒等,纷纷登上各场选战的演讲台。而所有这些议题经过竞选阐释后,矛头统统指向白宫:美国如今内政外交的困境与危机全部是由奥巴马政府的不作为甚至无能所导致的。凭借变革旋风上台的奥巴马在执政的6年中除了满头灰发之外,建树甚少,即便是历史性的全民医改也成为当今美国最具争议的标签化议题。因过度动员而无限高涨的民意期待,与6年来政绩的乏善可陈,形成了致命的落差。而希望深深坠入谷底的选民们自然在2014年做出了让奥巴马足以“听到”的惩罚性选择。
如果说奥巴马当选是对小布什的否定的话,那么如今的奥巴马几乎是在等待着下次大选的否定。小布什执政8年,其共和党在众议院虽然丢掉了多数,但也只减少了22个席位,而奥巴马的这个数字会在70席以上。如此规模的溃退,可能预示着民主党即将遭遇新一轮的区域重组与整合。换言之,中期败选是奥巴马无法跳脱的历史怪圈,但其背负的民意愤懑却令其在后尘之路上走得太远了些。
共和党内谁掌舵?
选举日当晚,刚刚确认丢失参议院主导权的民主党阵营就传出消息,宣布11月7日白宫邀请国会两党领袖共商未来两年在所谓“分立政府”状态下的立法与政策安排。从理性出发,无论是垂头丧气的输家奥巴马还是春风得意的胜者共和党人都对未来两年抱有很大期待,前者要敲定执政遗产,后者则要为2016年大选布局。
如果说共和党的获胜更多来自选民对奥巴马的惩罚,那么类似的惩罚或许分分钟都有可能落到共和党头上。1948年大选时,民主党总统哈里·杜鲁门采取了无视共和党挑战者的策略,攻击点直指共和党控制国会的“无所作为”。有趣的是,当时第80届国会的立法数量超过800项却仍被批评为立法效率低下,从而为杜鲁门连任“立下汗马功劳”。相比之下,如今的第113届国会虽仍未届满,但其立法数量绝对无法超过150项,因而才是真正的“无所作为”。到了2016年,任何一位民主党参选人都会将此作为攻击共和党人的绝佳把柄。
按照奥巴马11月5日的“败选发言”,民主党白宫会在未来两年在尝试与国会合作的同时,继续推进奥巴马所承诺的议程,落实医改、推进移民改革、继续提高最低工资、推进环境与气候政策。倘若国会共和党人不放行,奥巴马也会通过总统行政令的方式强行上马。如此一来,共和党传统稳健派和茶党极端派之间的分歧将扩大。
即将出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的米奇·麦康奈尔曾多次表示,共和党将致力于与白宫合作,同时不会谋求彻底废除医改,不会向移民改革关闭大门,并会尽力确保政府正常持续运转。而茶党阵营显然并不认同麦康奈尔的“投降论调”。茶党旗手式人物、得克萨斯州共和党籍国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反复强调,将在新国会开幕后尽快废除医改,甚至弹劾奥巴马,并且不会支持麦康奈尔出任多数党领袖。
2010年从政坛崛起的茶党势力虽然在2012年大选中颓势乍现,但又通过本次选举证明其影响力仍持续发酵。茶党势力不但在初选中挑落了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埃里克·坎托,还在大选中支持了多位新人成功取胜,对共和党增加席位助力良多。麦康奈尔们深知,茶党势力的存在将共和党阵营整体向右推进,并加强了党派的内聚力、巩固了选民基本盘,但这么一股擅长动员与造势的激进势力却并不适合治国理政。在成败的两难之间,共和党内到底由谁掌舵,将关乎未来两年华府政治的总基调。
政府转舵还是僵持?
美国政治学界对“分立政府”(指行政和立法机构由不同政党控制)状态下政府绩效的讨论众多。虽然多数观点认为大多数政策会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与扯皮,但布鲁金斯学会的资深学者詹姆斯·L·桑德奎斯特却通过对约翰逊时代的研究证明,“分立政府”也会激发双方在立法上的良性竞争。不过,被攻击为“社会主义”者的奥巴马和极端保守派搅局的共和党国会两院共同构成的“分立政府”应当无法令桑德奎斯特满意了。
从议题上看,全民医改法案显然难以在立法层次上被废除,因为在个人主义为王的参议院中任何一个民主党人发起的杯葛都足以让废除努力彻底破产。共和党可能的选项,将是行政化或司法化地加以应对。所谓行政化,即在具体行政执行过程特别是州层次上,对全民医改采取拖延或额外附加条件的措施,最终使其有法而不可行。司法化,即众议院议长博纳发起的对奥巴马行政令“违宪”的诉讼。这种方式虽然耗时持久且结果难测,却足以构建吸引全国公众的争论平台,充分发挥造势效果。
至于移民改革议题,极可能成为奥巴马最后两年的重点优先议程,因为该议题关乎决定民主党未来能否长期执政的选民基本盘。共和党阵营特别是古巴裔的国会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等人对移民议题也保持着较大的关注,为了分享拉美裔选民而做出了积极姿态。未来争议的焦点可能落在移民政策具体实施的技术层次上。而细节上的魔鬼也就为两党面对竞选时的互相推诿带来了足够多的借口。
奥巴马阵营始终推不动的环保与气候议题,在新国会可能面对严峻考验。在新当选的第114届国会中,来自能源特别是石油利益集团的俄克拉何马州的共和党籍参议员吉姆·英霍夫,将出任参议院环境与公共事业委员会主席。这位将全球变暖称作“骗局”的资深议员在选区利益驱动下,将为清洁能源政策设置难以逾越的障碍。
此外,12月11日即将到期的2015财年临时拨款以及明年3月15日的债务上限,对所谓两党合作而言,将是接踵而至的大考。
更为严峻的是,明年下半年美国就将正式进入2016年大选的隐形初选时段,届时在紧凑的竞选政治节奏下,奥巴马和共和党国会的互动会受到两党跃跃欲试者的明显牵扯。双方可以自由发挥的时间其实也就只有2015年一年而已。
对中美关系有影响么?
中期选举日当天,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接受了媒体的集体采访,就奥巴马赴中国出席亚太经合组织第22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并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对媒体“吹风”。当被问及中期选举可能的影响时,崔天凯回应道,“我不认为、更不希望美国哪一次选举,包括这次中期选举会给中美关系造成影响”。其理由是从过去几十年中美关系发展的经验来看,来自两党的前后8任总统在对华关系上总体保持相当强的连续性。
崔大使的观点在中美两国关系的宏观层面上是完全正确的判断,而中期选举所引发的国会洗牌,也的确会在微观上造成一些对华政策制定环境与环节的调整。这种调整应当被称为“变数”而不是宏观的“影响”。
选举之后,中国媒体有观点指出,中美关系发展史上共和党似乎比民主党更容易打交道,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源自民主党代表的劳工利益与共和党代表的大企业利益对中国经济态势的不同站位选择。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一历史经验并不足以得出共和党主导两院会有助于中美经贸的预判。目前,已成为共和党重要分支的茶党势力出于自由主义立场而反对所谓的“大政府”,从而加剧了原本就存在的对中国的意识形态偏见,而这一向度的变数有多大,需要谨慎关注。
同时,较为细节地讲,国会两院内部一些主要职位的人事调整也可能为中美关系带来变数。例如,曾任台湾连线联席主席之一的参议员谢罗德·布朗有可能出任银行、住房与城市事务委员会领袖,而台湾连线的另一位始作俑者、众议员史蒂文·夏伯特则有望出任小企业委员会主席。这两人可能给中美经贸关系特别是投资与金融事务方面带来负面影响。
在国内事务上举步维艰的奥巴马,有很大可能转向在分歧较小的外交事务上为执政遗产增色。相对于犹太利益群体密集的中东事务,亚太事务预留的空间更大,奥巴马也有动力持续推进其上任以来实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当然,中美关系无疑是亚太战略的重中之重,出于持续提振国内经济或在全球与区域事务上合作的需求,奥巴马有动力稳步推高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水平与层次。这些动向,我们都可以在APEC之后的中美首脑会晤中更为清晰地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