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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如何管理亚太海洋争端

近年来,亚太地区的海洋争端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这种局面是美国美国的盟友和中国三者之间互动的结果。简单地说,美国方面就“重返亚洲”、“战略再平衡”说得太过于高调;美国的亚太盟友则在利用此机会、追求自己的利益方面,过度使用了它们各自与美国的同盟关系;而中国的反应则过于激烈和过度。要解决亚太的海洋争端,就是要处理这三者的关系,避免陷入恶性循环。对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做些客观的分析。

第一,美国说得很高调,但在实际层面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自从美国前国务卿希拉莉提出要重返亚洲,来平衡中国的崛起以来,美国在这方面一直处于非常高调的状态,从总统到各主要官员都在强调这点,并且主题也很明确——平衡中国。实际上,美国“重返亚洲”并非毫无理由。亚太地区已经成为世界经济的重心,这个地位在今后数十年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第三,印度在崛起,东盟(亚细安)也在快速发展。世界经济重心在那里,一个国家的战略也会走向那里。在很多年里,美国越来越像一个亚太国家。美国实际上在希拉莉宣布重返亚洲之前,就已经开始把其战略重心转移到亚太地区。如果回溯历史,不难发现,美国一直在亚太地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美国宣布重返亚洲,但实际上又做了什么呢?在实质层面,美国本身并没有改变亚太的权力格局。就美国的能力来说,已经不如从前了。二战之后,美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外交都强大,是一个全方位的大国。但今天美国力量已今非昔比。尽管美国仍然是军事大国,但其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美国向外推行民主制度,但效果并不好,在本区域也一样。如果美国的重返是经济上的,亚太地区的国家是欢迎的;但如果只是军事上的,则对本区域并无益处,因为这很容易演变成美国中国之间的军事竞争。亚太国家,包括那些和中国存在着领土争端的国家,都和中国发展出了非常紧密的经济关系。中美关系好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很好过;但如果中美关系转坏,他们就很难安宁了。如果要他们在中美之间作选择,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因此,一些国家一方面希望美国回来,但另一方面也不希望中美之间发生冲突。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也做不了什么。

第二,在亚太海洋问题上,美国的盟友尤其是那些和中国存在海洋纠纷的国家的行为,也至为关键。这些大都是小国家,恐惧于中国的崛起。小国恐惧于大国,求助于本区域之外的大国来求得安全。一些国家觉得现在时间在中国这一边,如果将来中国真正崛起了,他们的国际空间就会被压缩。因此,他们要在中国还没有真正崛起、而美国仍然强大时,利用美国来平衡中国。从这些国家的国家利益来看,这种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一些国家的行为已经到了非理性的程度。

追求国家利益,把利益最大化,这是任何国家都会做的事情。不过,一些国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相信有美国在背后支持他们。有美国和没有美国,他们的对华政策是不一样的。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美国的“盟友包袱”。联盟战略是美国维持世界霸权的有效方法;但同时也是美国的负担。美国对同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支持,而不管同盟做什么。美国的同盟逻辑就是,“我盟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但实际上则不然。我的盟友的敌人并不一定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朋友。美国的同盟逻辑迫使美国支持其盟友,即使这些盟友所做的事情,并不那么符合美国的利益。

卸掉同盟的包袱

在同盟方面,美国失去了调整的机会。冷战结束之后,美国已经没有明显的敌人。那个时候,美国可以调整同盟战略。美国的同盟都是针对敌人的,即第三方。转型是可能的,例如这种同盟可以转型成为一个特定的问题,例如恐怖主义或者其他区域问题。美国不仅没有调整,反而强化同盟。因此,美国到处寻找敌人。中国很显然成为方便的“候选人”。今天,如果不能站在同盟这一边,美国的国际信誉就会消失,从而导致美国更快的衰落。不调整同盟战略的话,也同样面临挑战,那就是,同盟的敌人是“谁”?是中国?如果美国失去中国美国同样也做不了世界的霸权。如果中美两国之间形成冷战,美国充其量只是半个地球的霸主。如何通过同盟的转型而卸掉同盟的包袱,是美国今后面临的一大挑战。

美国的同盟来说,同盟战略也不见得符合长远的国家利益。今天的地缘政治格局,是美国为首的西方地缘政治利益在亚洲扩张的结果。从长远看,美国的相对衰落必然会影响到地缘政治秩序的重建。对中国的邻居来说,和中国的关系必须建立在“你不可选择你的邻居”这个简单的原则之上。小国要追求和保护自己的国家利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也需要顾及地缘政治的变迁。

第三,中国美国和其盟友的过于激烈的回应,也在客观层面加剧了亚太海洋局势的复杂性。目前,世界的舆论不利于中国,因为中国本身缺少话语权。从一个中立的立场来看,中国的确大都是反应性的,并没有主动挑起事端。例如在和日本的钓鱼岛之争上,中国始终在回应日本的行为。日本方面这样做或许有其内部原因,但很显然日本在这样做的时候,不能不顾及中国国内的反应。中国是一个崛起中的大国,没有任何理由为了日本国内的原因而吞下这个苦果。

在南中国海问题上也一样。南中国海的岛礁之争中国并不占优势。越南和菲律宾已经占领了岛礁的大多数。如果这些国家足够现实,应当坐下来和中国谈判。南中国海问题具有历史性,但这些国家现在要用国际法来和中国谈判。尽管表面上显得很理性,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很难想象中国会轻易放弃其历史权利。当然,相关国家也并非真的相信国际法能够解决问题。一直在主张中国要遵守国际海洋法的美国,本身也并没有批准和加入国际海洋法。实际上,相关国家所相信的是美国的能力,相信美国会一起来对付中国。对美国的盟友过度使用美国中国也是很明白的。中国有时也会主动出击,显示其能力,而这也促使局势的复杂化。

可以预见,亚太海洋争端不会轻易消失。对所有相关国家来说,问题是如何管理?如果演变成国家之间的公开冲突,谁都会是输家。但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一种有效的管理是可能实现的。

第一,相关国家要确定共同的利益。海洋安全是亚太区域的公共利益,关乎到每一个经济体。人们经常恐惧于中国会破坏亚太海洋的稳定。但这种担忧毫无理性。亚太海洋安全至于中国的重要性,远远超越其他所有国家。中国今天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大国。在未来,贸易对中国的重要性只会强化。随着中国建立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的贸易大国地位不会改变。贸易大国需要海洋安全。今天中国85%以上的海洋贸易要经过南中国海。说中国会威胁到南中国海的安全,没有任何道理。再者,中国和亚太国家也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很多产品的零部件在亚洲各国生产,然后运送到中国,由中国组装出口。亚太地区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经济命运共同体。没有国家会破坏海洋安全。当然,出于同样的理由,中国也不用担心有关国家会破坏亚太海洋安全。这种共同利益会促成亚太海洋集体安全的机制的确立。维护亚太海洋安全是所有相关国家的责任,尤其是中国美国这样的大国。

其次,作为本区域的大国,中国要承担更多和更大的责任来控制争端,维护海洋安全。中国已经把海洋航道安全和对一些岛礁的主权争议区分开来,提出“双轨”方案,即把航道安全和主权问题分开来谈。在早期,中国对南中国海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种分离是很大的进步,表明中国承认海洋安全是区域内国家的共同事务。不过,在控制岛礁争端方面,中国还可以做得更多。例如,中国可以再进一步采用新形式的双边主义,即多边主义之内的双边主义。中国应当照顾到“小国恐惧于大国”这天然的事实。可以在中国-东盟的多边构架内,进行双边的岛礁主权谈判。再者,中国也可以以更大的努力,来推动南中国海共同行为准则。中国实际上可以要求东盟管理好其成员国,而不是指责中国。一个团结的同盟对中国有利。

其三,亚太区域中美的合作更为重要。可以预见,美国作为亚太国家的地位只会强化。中美关系不是一对简单的双边关系,而是当今国际政治秩序的结构或者两个柱子,缺一不可。哪一方出了问题,国际秩序就会倒塌下来。并且,从单纯的双边关系来看,合作领域远远大于冲突的领域。一个简单的事实是,中美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直接的地缘政治冲突,很多所谓的地缘政治冲突,都发生在中国美国的盟友之间。

亚太区域是一个开放的区域,地区事务不仅对这个区域的国家开放,也对其他国家开放。不过,中美两国必须承担更大的责任。这里,中国一直所奉行的开放型区域主义值得重视。多年来,中国尽管也感受到了来自美国的压力,但并没有学美国去组成同盟。中国强调的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而非同盟关系。伙伴关系是为了解决共同面临的问题,而同盟关系往往需要一个“敌人”。这要求美国能够超越冷战时代形成的传统同盟战略,改革同盟战略,转向针对大家共同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在全球化时代,各国有太多的共同挑战了,例如极端伊斯兰主义、各种形式的恐怖主义、气候变化等等。只有合作,大家才能促进共同利益,大家都是赢家。如果走向冲突,大家都是受害者和输家。

注: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本文是作者在北京“2014年香山论坛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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