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缅甸学者、《浪潮》杂志(The Wave)主编觉温(Kyaw Win)的约访相当顺利。说明来意后,他特别邀请我去他家里谈话。仰光的街道门牌号码十分难找,司机早早抵达了目标区域,但我还是至少问了10个人,才找到觉温的住处。
觉温迎接我和翻译进门。不大的房子,很像中国上世纪70年代的老式职工公寓。客厅被分成两半,中间用书柜阻挡,靠窗放着佛龛,客厅的沙发对面就是主人的书房。
谈话从缅甸的海洋能力和海洋经济潜力开始。觉温对此不太看好,他认为,受政府和民众的整体局限,尤其是政治环境影响,缅甸发展现代港口和物流经济并不容易。
我向觉温提出,缅甸虽然有着绝佳的地理位置,形成了对整个南洋和东盟国家的辐射力。具有强大的区域优势,但在现实政治中,缅甸似乎仍然是一个山地型和土地束缚型政权,而非一个海洋政权。
事实上,如何从前者向后者转型,也是中国在多年来的现代化进程中思考的问题。
觉温承认,缅甸的政治与中国存在微妙关联。上世纪40年代,缅甸人提起中国要抬头仰望,缅甸当时的知识分子对中国的思想和政治变动十分感兴趣。
因此,谈到中缅两国同样面临的政治议程和发展命题,其实也存在“左和右”的争论。在解决社会矛盾、民族独立、经济发展方面,究竟是用“左”的方式,还是“右”的方式?在觉温看来,缅甸的左派痕迹是相当根深蒂固的,即使是那些反对左派的团体,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运动方式也是左派式的,很少讲调和,而是讲斗争。
在中缅关系方面,1988年以前,中缅关系非常好。1988年之后,缅甸政府实际上和本国人民的关系破裂了,而中国继续和缅甸政府维持关系,与民间和在野派的互动有限,因而在现实的中缅互动中不时“代(缅)政府受过”。
例如,中缅油气管道在事实上塑造了一个经济通道的模型,把中东、非洲、印度洋、孟加拉湾、安达曼海联系起来,在“四国六方”的合作框架中,形成一个现实的海洋型经济操作案例。缅甸当然可以从这个项目中获得好处,但民间反对声音不断。
所以,无论是发展方略还是国际关系,缅甸官方都想搞平衡。缅甸民间则有给政府喝倒彩的习惯,同时遵循“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这一原则。觉温认为,因为美国和缅甸政府多年不合,美国经常“收拾”缅甸政府,反而受到缅甸民众的欢迎。
在和西方的关系上,缅甸政府和人民其实都亲西方,不同之处在于,缅甸政府想走东西方平衡的路线,但民间想一边倒,彻底拥抱西方,现在的民主体系也是模仿西方的。上世纪70年代一度是缅甸左派的黄金时代,但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不了解左派思想。
我追问:那为什么讨论缅甸还得研究左派,左派思想在缅甸的最大价值是什么?对方回答:缅甸存在长期的左派基础,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也是左派,这种思想已经渗透到民间和日常生活中。例如,最近因为教育法出台,引发学生示威和武力冲突,就是左派思想的具体体现。在不少民间环保运动中,据他所知,真正的幕后推动者也是老左派。
和许多缅甸学者一样,觉温的缅语中夹杂着许多英文单词。多年前,他参加过反抗政府的武装力量,在山里躲了5年,现在基本上靠写文章、进行翻译为生。“我认为邓小平的政策事实上对缅甸和中缅关系更有好处,这一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被缅甸人民感受到。”
在缅甸,在渔村的农民家中、仰光街头的货摊、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公寓、街头的商铺……昂山将军和昂山素季的头像随处可见。他们的图像时常出现在普通人家的客厅中央,与佛陀并列,甚至被卖报纸的小贩用刺青刻写在身体上。这些有关政治图像的使用和观点表达,都是缅甸在左右之间摇晃的民间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