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初以来，尼日利亚南部三角洲地区的武装暴力活动愈演愈烈，一个名为“尼日尔河三角洲复仇者”（简称“复仇者”）的组织持续袭击当地石油设施，导致尼日利亚石油减产三分之一以上，严重扰乱尼日利亚的政治和经济秩序，并波及国际油价，引发全球侧目。为此，尼政府不得不两线作战——既要在北方清剿恐怖组织“博科圣地”，又要设法在南部经济核心地带平息暴力活动，给新晋为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尼日利亚未来发展蒙上一层阴影。
南部危局
“复仇者”是今年2月才涌现出来的军事组织，但因其在短期内连肇大案，迅速引发广泛关注。2月，壳牌公司运营的福卡多斯出口管道遭袭；5月，雪佛龙海上产油平台、油管及设备遇袭；7月初，“复仇者”对三角洲地区的石油设施连续发动五起武力袭击……目前该组织仍没有收手迹象，尼日利亚国家石油公司以及埃克森美孚、埃尼集团和壳牌等诸多外国油企均成为受害者。
“复仇者”的公开诉求其实多是一些老大难问题，比如提高三角洲地区的石油权益分成；立即清理石油污染区，污染赔偿款由当地社区所有；恢复在三角洲地区建设联邦海事大学（该学校为前总统乔纳森于2014年5月决策建设，但今年初布哈里政府以资源浪费、已有类似学校为由，宣布废弃这一工程，引发当地民众不满）等。
“复仇者”作案手法独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该组织以破坏油气设施为主，并不寻求伤人性命。6月初该组织还曾发布声明，奉劝当地一些武装组织停止滥杀无辜，宣称“杀戮和绑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可以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摧毁尼日利亚石油生产设施”。其二，该组织自称其领导成员大多受过高等教育、有海外留学经历，但从未对外公布其领导机构及领导人资料。国际主流媒体认为，“复仇者”并无最高领导人，只是多股武装松散联合，彼此协调行动，设有统一的对外发言人。其三，该组织极为重视新媒体宣传，每次袭击后都会迅速在其主页和Twitter账号上予以认领。
“复仇者”的出现和频繁的袭击行动还引起了当地其他一些激进组织的联动，比如涌现出“终极战士”、“红蝎”组织等多股武装力量，皆以当地石油设施为主要攻击对象，部分武装组织甚至重提“比夫拉独立”（上世纪60年代，尼日利亚东南部地区一度脱离尼日利亚，成立比夫拉共和国），这表明尼日利亚南部武装组织在沉寂多年后重新趋于活跃。
历史回声
“复仇者”等五花八门的军事组织的诞生，根源于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的畸形石油经济和少数部族的权益斗争。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包括九个州。从人口分布和资源禀赋来看，该地区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少数族群集中。尼日利亚总人口约1.79亿，其中最大的三个民族分别是北部的豪萨—富拉尼族（约占全国人口的29%）、西部的约鲁巴族（占21%）和东部的伊博族（占18%），此外还有200多个少数民族。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便是少数族群集中的地区，约有40个少数民族，主要包括伊乔人、乌罗博人、伊比比奥人、奥贡尼人等，其中伊乔人是当地最大的少数部族，人口约1000万，占该地区人口的三分之一。二是盛产石油。尼日利亚已探明的石油储量约为372亿桶，居非洲第二和世界第11位，而三角洲地区的石油储量即占全国总储量的95%以上，其石油产值约占尼每年外汇收入的95%和联邦政府财政收入的80%。
自1956年三角洲地区开采石油以来，当地少数族群的生产和生活受到严重影响。一方面，农田被大量侵吞，农业生产受到威胁，而石油废气燃烧、原油泄漏等事件则严重污染当地环境；另一方面，石油收入主要划归联邦政府，当地财政困难，基础设施发展缓慢，少数族群普遍生活贫困。1966年，尼日利亚独立仅仅六年，三角洲地区便有数十名伊乔人宣布脱离尼日利亚，成立尼日尔河三角洲共和国，尽管尼日利亚政府很快便将其消灭，但是这成为了“复仇者”等后来者的精神源头。1990年后，三角洲地区的石油开采活动更加活跃，当地少数族群的抗争也愈演愈烈，并由非暴力抗争逐渐转向激烈的军事行动。2005年9月，多位伊乔人领袖被政府拘捕；同年11月，尼日尔河三角洲人民志愿军、伊乔人青年大会等当地多个少数族群的政治、军事组织集会，宣布成立“尼解运”。此后，“尼解运”与尼政府之间多次爆发武装冲突，掀起尼南部地区武力骚乱的第一波浪潮。
2009年7月，尼政府宣布对放下武器的“尼解运”武装分子实施特赦，并允诺向其提供经济补贴和工作技能培训。此外，尼政府还公布新的拨款方案，加大对三角洲地区的资金投入。“尼解运”领导人、主要军事指挥官陆续宣布接受特赦，该组织大部分军事人员也放下武器。此后，“尼解运”的袭击活动大幅减少。同时，伊乔人出身的副总统乔纳森于2009年底接替出国治病的亚拉杜瓦，暂行总统职责，后又赢得大选，担任总统职务至2015年初。三角洲地区的少数部族享受到尼政府较多的政策优惠和经济福利，各种武装组织也进入平静期，尼石油生产恢复到正常水平。
旧病新愁
在过去几年，三角洲地区实现稳定，主要得益于伊乔人乔纳森担任总统的特殊机缘。一旦尼政坛发生变动，三角洲地区的平静局势很容易被打破，各种武装组织又将重新活跃。
首先，三角洲地区的石油经济弊病依然存在，极易诱发动乱。2015年9月，国际危机组织发布报告指出，2009年以来，尼日利亚政府并未成功消除三角洲地区动乱的根源，如基础设施落后、环境污染、三角洲地区未能分享更大的财政收入份额，以及当地失业和贫困等问题都未获得根本解决。据“大赦国际”统计，仅2014年一年，壳牌、埃尼公司便承认三角洲地区发生超过550次石油泄漏，严重损害当地生态环境。为推动三角洲地区发展，尼日利亚政府成立了诸多机构，如尼日尔河三角洲发展委员会和尼日尔河三角洲事务部，以及其他治理石油污染、管控石油泄漏的机构等，然而从实际情况来看，相关机构虽多，但效果有限。
其次，尼日利亚素来有“北方人当总统，南方乱；南方人当总统，北方乱”的特点。去年4月，身为北方穆斯林的布哈里赢得总统大选后，三角洲地区的少数部族对此深怀忌惮，当地一些前军事人员和组织更是有限度地接受布哈里，诸如“地区自治”、“公民自决”的昔日诉求开始回潮。
最后，随着2014年下半年以来国际油价大幅下降，尼财政压力加大，对政局、社会层面的影响逐渐显现。去年上半年，尼一度传出取消“总统特赦计划”补贴，引发三角洲地区前军事人员抗议，直至同年8月尼官方确认将恢复发放补贴。但是尼政府财力在低油价时代捉襟见肘，不得不大幅削减补贴力度，并称计划在2018年前逐步停止发放。若果真如此，恐将引发更多不满。
在此背景下，“复仇者”牵头的多个武装组织开始疯狂袭击，使尼日利亚深陷危机之中。一方面，油气设施破坏活动严重影响尼财政收入和经济发展。近期尼每日石油产量降至150万桶以下，创近30年来的最低记录，同时还波及国际油价，成为全球石油市场交易者高度关注的风险源。7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尼经济增长预期由4月的2.3%调降至1.8%，并称尼石油收入骤降，严重削弱投资者信心，经济陷入衰退。
另一方面，破坏行动严重扰乱布哈里政府的施政议程。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尼日利亚政府已扭转了北部反恐态势，“博科圣地”日见衰微，目前仅剩下桑比萨森林等少数据点，众多高层领导人被捕或被杀。但是，三角洲地区武装活动重新增多，布哈里政府不得不在尚未彻底根除“博科圣地”的情况下两线作战，尼安全形势骤然恶化。
纵深而论，此次以“复仇者”为首的新一轮袭击，是三角洲地区畸形石油经济和少数族群争权益的历史回响，也是继“尼解运”之后尼日利亚南部爆发的第二波暴力浪潮。可以说，如何理顺当地的族群关系、维护统一安定，将持续考验尼日利亚政府的智慧与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