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伊斯兰国”诞生以来,大多数学者和主流媒体普遍认为它是一个脱胎于“基地”组织的圣战恐怖组织。
今年是“9·11”15周年,15年过去了,“9·11”带来的连锁反应仍不断发酵:美国社会进入了一个“以安全之名限制自由”的时代;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步拉登后尘,成为全球最大的恐怖威胁。“伊斯兰国”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颇具争议却值得探讨的重要话题。
随着该组织近两年来的快速扩展,以及国际社会围绕打击“伊斯兰国”斗争的升级,人们的认识也在逐步深化,国际学术界对于前述定性的质疑也越来越多。“伊斯兰国”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颇具争议却值得探讨的重要话题。
学术界的争论
尽管大多数人目前仍倾向于把“伊斯兰国”界定为“国际恐怖组织”,但也有学者对此提出了不同看法,较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个:
1.“第三波国际圣战”说。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法瓦兹·格杰斯教授认为,在二战以来的全球圣战运动中,萨义德·库特卜所倡导的针对亲西方世俗阿拉伯政权等“近处敌人”的圣战是第一波国际圣战运动高潮;苏联撤出阿富汗后,本·拉登和扎瓦希里领导下的针对欧美西方国家等“远处敌人”的袭击是第二波国际圣战运动高潮;当前巴格达迪领导下的“伊斯兰国”是第三波国际圣战运动高潮。但是,就残忍性而言,“伊斯兰国”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强度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前两次圣战运动。一些国内学者也持有与此相近的观点,比如许涛教授就认为以“伊斯兰国”为代表的“萨拉菲全球圣战运动”是冷战后的“第三次极端主义浪潮”。
2.“准国家”或“伪国家”说。美国乔治·梅森大学教授奥黛丽·库尔特·克罗宁等认为,将“伊斯兰国”等同于一个恐怖组织是“错误的”。尽管该组织使用了恐怖主义策略,但它不同于从事传统恐怖活动的“基地”组织,原因主要有如下几点:(1)“伊斯兰国”在武装规模、作战方式及拥有领土方式等方面与“基地”组织不同;(2)二者形成和发展的历史不同,形成于萨达姆倒台后的“伊斯兰国”吸收了大量对新政权不满的反叛力量;(3)二者的政治追求和抱负不同,“伊斯兰国”并不是为了简单地反对美国和西方,而是寻求在其控制领土上建立一个按照伊斯兰教法“沙利亚”进行治理的国家,最终建立一个全球穆斯林的政治、宗教和军事权威;(4)二者的组织管理与活动方式存在较大差别,“伊斯兰国”领导人和武装力量主要在城镇开展活动,与平民社会实现了有机融合,拥有完善的社会管理体系和独立的财政收入来源。因此,它更像是一个拥有常规军事力量的“伪国家”。
3.“革命运动”说。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沃尔特等认为,“伊斯兰国”不同于对控制领土毫无兴趣的“基地”组织,而是试图在其控制区内建立一个真正的“国家”。这种野心勃勃地将暴力倾向和领土控制结合起来的极端运动在历史上并非绝无仅有,它和历史上的法国大革命、沙皇时期的俄国革命、伊朗霍梅尼革命等具有一系列共同特征。比如,将反对派描述成“邪恶、敌对且无力改革的政权”;宣称胜利是“不可避免的”,以便使追随者能够坚定地服从;运动的领导人通常认为其革命模式具有普遍适用性。就此而言,“伊斯兰国”不过是一个“规模不大且资源有限的革命运动”。
4.“三位一体说”。即认为该组织兼具了恐怖组织、革命运动和政权三重属性。比如,美国中央情报局前副局长迈克尔·莫雷尔2015年底在《时代》杂志上撰文指出,“伊斯兰国”组织是一个我们从未遇到过的对手,“它既是一个恐怖组织,又是一个国家,同时还是一个革命性政治运动。”
非典型恐怖组织
人们之所以在“伊斯兰国”属性问题上出现分歧,主要源于该组织诞生以来所形成的一系列独一无二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已经无法被传统的恐怖主义定义所涵盖。
首先,“伊斯兰国”虽然具有强烈的政治诉求,但其快速崛起本身并非因为这种政治性,而是因为伊拉克马利基执政时期急剧恶化的逊尼派和什叶派矛盾。事实上,“基地”组织所鼓吹的“武装圣战”思想多年来一直存在于中东地区,但响应者寥寥,即便在萨达姆政权倒台初期也未能获得多少支持。然而,马利基政权狭隘的国内政策却迅速让伊拉克中央政府失去了逊尼派民众支持,一大批萨达姆时期的复兴党人,尤其是政治、军事和宗教精英转而加入了反叛武装,成为“伊斯兰国”迅速崛起并节节胜利的重要原因,这就决定了其从一开始就具有强烈的内战和教派冲突色彩。
其次,“伊斯兰国”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不只是一小撮拥有狂热意识形态的极端分子,其在当地乃至穆斯林世界不乏同情者和支持者。“伊斯兰国”攻下费卢杰和摩苏尔等城镇时,不少伊拉克逊尼派民众曾夹道欢迎。尽管绝大多数穆斯林并不认同“伊斯兰国”的极端暴力行为,但仍有一些穆斯林群体对其表现出了某种同情。根据Statista和英国《独立报》2015年进行的联合调查,在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尼日利亚和土耳其,虽然反对“伊斯兰国”的人分别占28%、60%、66%和73%,但是支持者也分别达到了9%、11%、14%和8%,而不愿就此表态的受访者分别为62%、29%、20%和19%。
再次,“伊斯兰国”的军事能力、治理模式和行为方式更像是一个尚未被任何国际社会成员承认的“草创政权”,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有组织犯罪集团。在军事上,“伊斯兰国”不仅拥有轻型武器,而且拥有除海空军以外的大量重型装备,可以进行一定规模的常规地面作战,包括网络战和信息战;在经济上,“伊斯兰国”除了绑架、勒索和黑市贸易等非法收入外,还拥有较为稳定的征税收入,可以保证军政机器的正常运转,这种极其庞大的资金获取能力远非一般犯罪集团所能企及;在社会治理层面,“伊斯兰国”不仅拥有面积广大的辖区和人口,而且在所辖领土上采取了有效的社会治理,基本上维持了整个社会的正常运作。
最后,“伊斯兰国”具有前所未有的国际化水平。美国苏凡集团所发布的评估报告则认为,2015年底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作战的“外国战士”数量约为27000-31000人,来自全球86个国家。位于伦敦的政治暴力与极端化国际研究中心(ICSR)则指出,来到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外国圣战分子已经超过了上世纪80年代阿富汗战争中的外国武装人员数量,成为“1945年后穆斯林国家中最大规模的外国战士动员”。诚然,国际化本身并不能构成“伊斯兰国”合法性或为其进行定性的依据,但如此大规模的国际化水平足以反映其背后所代表的目前全球范围内无法忽视的社会力量,也是其有别于以往历史上所有犯罪集团的一个重要标志。
"伊斯兰国"究竟是什么
从小布什执政后期开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开始对主要国际恐怖组织实施“信息战”,即通过选择性地放大“伊斯兰国”等暴力组织的失误和负面影响,以破坏其在国际社会和追随者当中的形象。同时,通过精选并放大反恐战争和温和派穆斯林的声音来抵消其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力。正因为西方主流话语体系将“伊斯兰国”塑造成了一个无恶不作、残忍嗜血的极端暴力组织,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变形、失真”的模糊形象。但是,如果人们始终无法认识到“伊斯兰国”迷雾背后的“原貌”,要想在未来打败“伊斯兰国”也只能是一句空话。
国际社会之所以将“伊斯兰国”定性为“恐怖组织”,一方面源自各国对“伊斯兰国”极端暴力行为的不认同,另一方面则含有为阻止“伊斯兰国”继续坐大而寄望通过“恐怖组织”这一贬义定性来消除其合法性的考虑。对美国而言,否认“伊斯兰国”的合法性还同时含有不承认伊叙现状及其背后责任的考虑。“伊斯兰国”的快速崛起既源于两国当前的动荡和混乱,更与美国当年的军事干预密不可分。讨论“伊斯兰国”属性的意义并不限于学术层面,它还与国际社会应对该组织的策略密切相关。因为只有对症下药,方能药到病除,打击“伊斯兰国”同样如此。几年来,国际社会通过各种军事手段打击该组织的策略并未取得预期效果,或可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以往对于“伊斯兰国”认识的局限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兰国”是一种“内战化”了的政治和教派冲突,只是其过于激进、残忍的政策与政治抱负无法见容于整个国际社会。换言之,它更像是一个使用了恐怖暴力手段的“政治性反叛”或“极端暴力组织”,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恐怖组织”。对于这样一个庞大无比的怪胎,单单通过军事手段显然是不够的,至少推动伊叙两国的政治和解与军事打击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