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报告,是根据美国国会通过的《1986年戈德华特-尼古拉斯国防部重组法案》(Goldwater-Nichol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organization Act of 1986),美国总统应该每年向国会提交的重要文件[①],向国会阐明美国安全与外交的总体战略。尽管《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并不能完全反映历届政府的国家安全与外交战略及政策,存在着政策与理念上的差距,但《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依然是最能体现美国国家安全与外交战略的重要文件。
进入本世纪以来,小布什、奥巴马和特朗普三任总统已经先后颁布了5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三任总统分属两个不同的党派,而小布什和特朗普又分属共和党内的建制派和非建制派。纵观这5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我们即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连续性,又可以看出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多变性和差异性。决定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连续性的自然是美国的国家利益,而导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多变性和差异性的原因则是多方面的,既有对国家利益认知的差异、也有国际形势和国际格局变化的因素。下文即通过对本世纪先后颁布的5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进行比较研究,分析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连续性和多变性,以及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发展趋势。
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具有很强的连续性,这在本世纪美国三任总统制定的5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连续性,既体现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目标上、也体现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原则和理念上,同时还体现在实现国家安全战略的手段和途径等方面。
从战略目标来看,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连续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首先是为美国及其民众提供安全保障,即保证美国国土、设施和民众免受任何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威胁。如小布什政府在第一个《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所指出的:“保卫我们的国家不受敌人侵害,是联邦政府首要的和基本的承诺。”[②]奥巴马政府也强调,“本届政府最重要的责任就是确保美国人民的安全。”[③]特朗普政府同样不遑多让,声称将美国公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④]尽管不同政府对美国所面临的安全威胁有不同的认识,但总体来看还是有相当大的共识,如都认可恐怖主义是美国面临的主要威胁之一;都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如所谓的“无赖”、“流氓”或“敌对”国家、非国家行为体获取核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视为对美国的威胁;亦将跨国犯罪组织、网络攻击与犯罪视为美国政府及公众所面临的重要安全领域。
第二,促进国家利益与经济繁荣是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目标之一。从小布什到特朗普,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一直都强调促进美国国家利益与繁荣的重要性。“通过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开创全球经济增长的新时代”,是小布什政府执政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目标,在小布什政府看来,更大的经济自由将会为每个人带来更多的经济机会和繁荣[⑤];奥巴马政府则将繁荣的美国经济视为美国领导地位的基础,“在一个开放和促进机会与繁荣的国际经济体系中,保持美国经济的强大、创新和增长”被定位为美国的持久利益。[⑥]特朗普政府更是第一次战略性地提出:“经济安全就是国家安全”,他的国家安全战略要求“重建美国的经济实力,恢复对美国经济模式的信心”,因为只有“强劲的经济才能保护美国人民、支持我们的生活方式、支撑美国的实力。”[⑦]这既符合特朗普“让美国再次强大”的目标,也体现了其“美国优先”的原则。
第三,笃信美国的价值观念,将美国视为世界政治民主与经济自由的典范,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又一核心内涵。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战略明确指出:“自由的价值观对于每个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保护这些价值观不受敌人的侵犯,是全世界热爱自由的男女老少的共同愿望。”[⑧]奥巴马政府更是将价值观视为关系到每一个持久国家利益的、“美国国家安全最宝贵的财产”,认为美国的长期安全与繁荣有赖于对普世价值的坚定支持;不仅如此,对民主、人权和法治的承诺,还是美国在世界上力量和影响力的源泉,他认为,“只要美国榜样的光辉继续闪耀,美国就仍然是世界人民的灯塔。”[⑨]特朗普对价值观念并非特别热衷,但他也认为,“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美国的自由是鼓舞人心的,美国将永远与世界上那些追求自由的人站在一起,我们将依然是全世界自由的灯塔和机会”[⑩] 。特朗普要捍卫的“美国价值观念”,在他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更多的是使用美国的“生活方式”来表述,但内涵并无不同。
为实现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目标,美国政府十分重视盟友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如小布什的国家安全战略尽管具有浓厚的“单边主义”色彩,但其同样强调“通过组织尽可能广泛的联盟来实施其战略”的重要性,并承认“如果没有加拿大和欧洲盟友和朋友的持续合作,美国几乎难以在世界上取得持续不断的成果”。他尤其强调美国的亚洲盟友在反恐战争中充当了“地区和平和稳定地支柱。”[11]奥巴马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同样重视美国“最亲密的朋友和盟友”,这些国家与美国有着相同的价值观,信奉同样的国际准则,“美国的国家安全依靠这些充满活力的盟友”,美国要让这些盟友成为“积极的合作伙伴,参与解决需要优先关注的全球及地区安全问题”[12]。特朗普政府也认为,在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体系中,盟友与合作伙伴至关重要,他们不仅有利于维护地区权力平衡,而且可以增强美国的实力、扩大美国的影响力。如在印太地区,美国与这一地区的盟友 “共同推进经济和安全措施,保护我们在这一地区共享的利益和价值观”;而一个繁荣和稳定地欧洲也会让美国变得更加安全,“自由和主权国家组成的北大西洋联盟是与竞争对手对抗最得力的条件”。[13]
大国间的协调与合作是实现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同样是本世纪以来历届美国政府的共识。小布什政府认为,发生在美国的“9.11事件”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国与全球其他主要力量之间的关系,并创造了许多新的机遇。“与俄罗斯、印度和中国领导人一起制定积极的合作议程”,并“就基本原则达成真正全球共识的进程正在缓慢形成”。防止近代民族国家形成以来,大国分割世界的对抗重现,成为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战略优先考虑的方向之一[14]。而在奥巴马政府看来,极端暴力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气候变化和全球经济危机等问题,是对所有国家的挑战,这些问题也不是某一个国家能够单独应对的,所以需要美国“继续深化与21世纪的其他‘影响力中心’包括中国、印度和俄罗斯的合作”。[15]特朗普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和俄罗斯列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但同时又表示,“美国会继续寻求与中国的合作”。[16]包括特朗普在内的美国决策者都清楚,作为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国家,当今世界大部分地区和全球性事务的解决,根本无法离开中国和美国这两个大国的合作。
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之所以具有较强的连续性,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美国的国家利益没有发生根本改变,国际格局没有发生颠覆性变化,美国的盟友与合作伙伴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而美国面临的主要问题如经济繁荣问题、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恐怖主义、网络威胁等则具有较强的连续性。这决定了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相对稳定性和连续性。
尽管本世纪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表现出很强的稳定性和连续性,但毫无疑问,本世纪初近20年的时间,这个世界还是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一些全球性问题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美国也发生了三次政党轮替,华盛顿的政治舞台上出现了三任总统、五届政府。国内外环境的变化、政党理念的差异、总统个人价值判断的不同,种种因素都决定了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会体现出一定程度的变化和差异。这些变化和差异起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不同政府对美国所面临的主要安全威胁的认知有所差异。小布什政府认为,美国面临的“最严重的危险在于极端主义和技术的结合”,美国的当务之急是“破坏和摧毁遍及全球的恐怖组织”,并防止“无赖国家”和恐怖分子“利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胁我们、我们的盟国和友邦”[17]。但在奥巴马政府看来,美国人民所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特别是暴力极端主义者寻求核武器及核武器向多国扩散所造成的危险”。[18]尽管特朗普政府也承认散播恐怖、威胁邻国、追求大规模杀伤武器的地区独裁者;恐怖主义武装分子和跨国贩毒暴力犯罪集团对美国构成威胁,但上述威胁只是放在了第二或第三位,排在首位的是特朗普国家安全报告中新发明的国际政治名词--中国和俄罗斯等“修正主义强权”(Revisionist Powers)。而在五角大楼1月20日公布的《2018年美国国防战略概要》中,更加明确指出了特朗普政府对美国所面临的首要安全威胁的判断--“国家间战略竞争,而非恐怖主义,现在已经成为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忧患”,“对于美国繁荣和安全的主要挑战是,由《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归类为修正主义强权发起的重新开始的长期战略竞争”。报告指责中国和俄罗斯“想要重塑世界,将世界纳入其威权主义模式的轨道,同时攫取干涉其他国家经济、外交和安全决策的权力。”[19] 颇有重回传统的大国间竞争的味道。
另一方面,对于小布什和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战略中所列举的、威胁美国国家利益的气候变化问题,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报告并未提及,反而声称在“反对有损美国经济和能源安全利益的能源议程方面,美国的领导力必不可少”[20],这种论调与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几乎如出一辙。站在了两个前任的对立面上。
其次,实现美国经济繁荣的手段各不相同,尤其是对待自由贸易的政策差异较大。在这一领域,同样是小布什政府与奥巴马政府的理念更为接近。小布什政府执政的8年,一直试图通过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开启全球经济增长的新时代。为扩大经济自由和繁荣,小布什政府是希望通过“促进自由和公平的贸易,促进市场开放,促进金融系统稳定,促进全球经济一体化以及促进安全清洁能源的开发。”[21]等手段,带动美国经济的增长;奥巴马政府更是致力于打造高标准的多边投资与贸易协定,包括《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和《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认为这两个高标准的投资与贸易协议,将把美国至于“涵盖全球经济2/3的自由贸易区中心”。[22]而特朗普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则是一直在强调“公平与互惠”的贸易体系或贸易关系,抱怨一些国家利用多边贸易体系的规则,给美国造成贸易赤字。并表示,美国将不再对“违规、欺骗和经济侵略熟视无睹”。[23]正是在这一理念驱使下,美国退出了TPP,并与加拿大和墨西哥重启了《北美自贸协定》的谈判。
再次,推行价值观、输出民主的热情不一、手段亦有所不同。小布什与奥巴马政府在输出美国民主与价值观方面更为积极和主动,而特朗普政府则意兴阑珊。小布什政府是“民主和评论”的追随者,坚信民主国家是国际社会最负责的成员,实行宪政民主的国家不可能与美国或其他民主国家进行战争,也更愿意支持对武器贸易的限制、鼓励和平解决纠纷,促进自由贸易。所以在海外推动民主可以加强国际稳定、减少地区冲突,打击恐怖主义以及支持恐怖活动的极端主义。为此,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明确表示,“将积极致力于把民主、发展、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希望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并利用对外援助促进自由,“使自由和发展民主制度成为我们与其他国家双边关系的主题”。而在全球推广自由、结束暴政、推进有效的民主制度更是成为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目标。[24]在小布什时代,美国开启了以战争和武力手段在其他国家“建设民主”的尝试。
与小布什政府相比,奥巴马更强调美国的榜样力量,认为“美国的榜样力量比任何其他行动都更有助于自由与民主的传播”;美国的“制度实力和对法治的尊重树立了民主治理的榜样,当我们在国内坚持我们价值观的时候,我们就能更好地在全世界促进这些价值观”[25]。为塑造美国作为普世价值的榜样,奥巴马政府在国内加强了反对酷刑的承诺、从世界各地的黑监狱释放或转移被关押的犯人,对美国情报部门侵犯公民隐私的行为进行约束;关注弱势群体如少数民族和宗教少数人士、残疾人士、同性恋者、双性恋者、变性人的平等权益。在海外,美国则是集中精力和资源,支持新兴民主国家如亚洲的缅甸和北非的突尼斯,鼓励这些国家的“民主改革”。
相对而言,特朗普政府在价值观念领域的政策体现了他一贯的“美国优先”原则,即重点关注美国国内的自由与人权问题。特朗普政府优先关注的领域分别是:支持维护个人尊严、击溃跨国恐怖组织以保护美国人民、保障妇女和青年参与民间活动和经济生活、保护宗教自由和宗教少数、减少人们的痛苦等。可见,特朗普政府的价值观念战略,充其量是把美国作为自由与民主的榜样。[26]
此外,在强调美国在国际事务中领导地位方面,三位总统的国家安全战略亦各有特色。小布什政府将“领导数量越来越多的民主国家应对形势的挑战”,视为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第二个支柱,强调“美国必须充当领袖的角色”。[27]但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对美国如何在国际事务中发挥领导作用并未着墨。
相对而言,奥巴马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对美国的领导地位、领导能力的建构等有着更为成熟思考。奥巴马政府认为:“没有哪个国家比美国更有优势作为全球化时代的领导”,“任何确保美国人民安全并促进我们国家安全利益的成功战略,都必须开始于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美国必须发挥领导作用”。[28]在奥巴马政府看来,重振美国的领导地位,关键在于两个方面:国内建设--让美国经济保持活力;身体力行,践行美国对民主、人权和法治的承诺;在国际事务中,为塑造应对当前挑战等国际体系而努力;强调美国对国际秩序的承诺等等。
“美国优先”是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基石,美国的领导地位同样是服务于“美国优先”的大原则。在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报告中,美国的领导地位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服务于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在太空和网络空间领域发挥美国的领导力,为上述领域制定国际规范;发挥美国的领导力,维护美国利益悠关地区的国际秩序;在国际政治和安全机构中发挥美国的领导力,维护美国及盟友的安全;在联盟中发挥美国的领导力,督促盟友在联盟中切实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等等。显然,极端的利己主义,构成了特朗普发挥美国领导地位的基础。
作为最大的、快速发展和崛起的发展中国家,中国自然会引起本世纪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重点关注。从小布什政府到奥巴马政府,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国的定位变化不可谓不大,这种变化既体现了中美两国实力对比的变化,也体现了中美关系的复杂性。
小布什政府刚上台时,曾经将中国定位为战略对手。但“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迅速做出调整。美国将与中国的关系视为“我们促进建立一个稳定、和平和繁荣的亚太地区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表示:“美国寻求与一个正处于变革中的中国建立一种建设性的关系”;小布什第二任期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更是将中国视为“全球事物的参与者”(Global Player),希望中国扮演“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Responsible Stakeholder)角色。总体来看,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国充满了矛盾的心态。
一方面,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确信,中美两国在很多领域具有共同利益,这些领域包括反对和打击恐怖主义、维护地区如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在健康(如防止艾滋病的传播)和环境保护等人类面临的共同威胁方面,在经贸关系方面等等。美国希望中国在这些领域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承担更多的责任,与美国共同维护国际体系的正常运转。
另一方面,小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国又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不放心。美国最大的担心在于它对中国战略选择的不确定性。“在寻求可以威胁到其在亚太地区邻国的先进军事力量的时候,中国采用的是一种过时的方式,这种方式将最终阻碍中国寻求实现国家伟大的努力”;美国还担心,中国以“不透明的方式持续进行军事扩张”、“锁定全球能源供应”等行为。美国国家安全报告甚至警告:“中国领导人必须认识到,如果继续坚持旧思维、进一步加剧地区和全球的担忧,中国是不可能在和平道路上发展的”。因而,美国的战略是“鼓励中国为了自己的人民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一旦美国认定中国的战略选择不正确,美国将“对其他可能出现的情况采取对冲措施”。
此外,小布什的国家安全战略还期待中国对自己的国家性质“做出进一步的根本选择”,包括政治开放、信息开放、促进人权、自由结社、自由信仰等,即接受美国的价值观念。[29]
奥巴马总统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国的态度呈现出前后明显不一致的特点。在奥巴马的第一个任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国更加强调合作;而奥巴马第二个任期的国家安全报告,则更加强调双方在一些领域的竞争关系。
奥巴马的第一个国家安全报告,表示将“继续寻求与中国建立积极合作的全面关系”,并希望中国在推进全球经济复苏、应对气候变化、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维护地区和平等问题上,“担当起负责任的领导角色”。虽然美国也关注人权等与中方立场不同的领域,但美国更加强调“意见不同不应该妨碍美中双方在共同利益领域进行合作”。为应对中美所面临的共同挑战,双方将发展“务实而有效的双边关系”;在安全领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仅表示“关注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并做好准备,确保美国及其盟友的利益不会受到负面影响。作为双方积极合作的象征,中美两国建立了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通过对话解决更广泛领域的问题,增进双方的军事联系并减少猜忌。
但在奥巴马总统的第二个任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调明显发生了变化。尽管美国依然承认,美中两国的合作范围前所未有,美国也表示“欢迎一个稳定、和平和繁荣的中国的崛起”。但美国更加强调,美国对中国大军事现代化“保持警觉,并拒绝通过恐吓解决领土争端”;同时,美国将“从强势地位管控竞争,同时坚持要求中国,在从海上安全到贸易和人权等问题上,遵守国际规则和规范。”;美国还将在网络安全方面采取必要的行动,“以保护我们的企业、捍卫我们的网络,防止无论是民营部门还是中国政府,为商业利益窃取商业机密的行为。”[30]另外,奥巴马政府的第二个国家安全报告,在谈到一些全球事务和地区事务时,尽管没有点中国的名字,但针对中国的意图相当明显,总的方针是要求中国遵守国际规范。
本世纪的三任美国总统,从来没有谁像特朗普总统那样,利用各种场合或媒体,对中国领导人讲了那么多的溢美之词;也从来没有哪位总统时期的国家安全战略,像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那样,将中国列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甚至取代恐怖主义,与俄罗斯一起并列为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威胁,好像中国已经在每一个领域,都在挑战美国的国家利益。
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判断,从战略层面来看,“强权竞争这个本已被历史淘汰的现象再度回归。中国和俄罗斯在尝试重新奠定他们对地区和全球的影响力。今天,他们正在部署的军事存在将在危难之时将美国阻挡在外,美国在非战争时代,在关键通商地区自由航行的能力也将受到挑战。总而言之,他们正挑战我们的地缘政治优势,并试图将国际秩序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扭转。”[31]稍后通过的《2018美国国防战略概要》,将中国对美国的战略威胁进一步细化,报告指责中国,运用自己的军事现代化、影响力和掠夺式的经济活动胁迫邻国“试图改变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秩序,使之有利于中国”[32]。美国指责中国持续进行的军事现代化,近期目标是寻求获得印太地区的霸权,并在未来取代美国在全球的主导地位。
在印太地区,美国指责中国正在通过其经济能力,诱导或惩罚该地区内的其他玩家,影响该地区项目的运作,以及军事威胁暗示的方式说服其他国家配合自己的政治、国安目标。中国的基础设施投资和贸易战略巩固其地缘政治的目标。中国在南中国海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并军事化的企图,危害到贸易的自由流通,威胁到其他国家的主权,并破坏地区稳定。中国正快速推动的军事现代化进程,是以限制美国对该地区的干涉能力为目标。[33]
在经济领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对中国的指控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中国侵犯美国的知识产权,美国指责中国等竞争对手每年偷窃美国价值数十亿美元的知识产权;通过网络经济战争和其他复杂而非法的方式,侵蚀美国的企业和经济。除此之外,还通过大多合法的渠道和关系,获取各领域的专业人才,“在扩充他们在这些领域能力的同时,侵蚀着美国长期的竞争优势”;中国试图通过他们在发展中国家的投资,来扩大影响力,并获取针对美国的竞争优势。中国正在全球范围内以成亿上兆的规模做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在非洲,部分中国的行为正破坏非洲国家的长期发展,包括腐蚀其精英群体,霸占其自然资源开采产业,并令这些国家陷入无法持续的、巨额的债务之中。[34]
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报告,连同美国国防部颁布的《2018美国国防战略概要》,赋予未来美国对华关系以“长期战略竞争”的色彩,而且这种竞争几乎在所有重要领域和地区展开。
结语:特朗普政府的大战略?
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2018美国国防战略概要》相继出台,昭示着特朗普政府的大战略已经基本成型,对特朗普政府的大战略及其可能产生的影响,可以大致做出如下判断:
首先,美国大战略的核心是围绕如何“让美国再次强大”,强调的是“美国优先”,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美国外交战略必须体现“美国优先”的原则。
其次,传统大国政治中的“长期战略竞争”重新成为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中心。但战略竞争不同于战略对抗,也不排斥大国间的合作,是介于对抗与合作之间的一种模式。在具有共同利益领域里的合作,不同利益领域里的竞争,将成为美国处理与其他大国、尤其是美国与中国关系的常态。这并非美国突然的战略转变,这一转变始自奥巴马政府后期,完成于特朗普政府前期。
再次,过于强调“长期战略竞争”的大战略,将导致美国将更多的资源用于军事和国防领域,2017和2018美国国防开支连续两个财政年度的高速增长已经说明了这一点。重蹈苏联在冷战时期的覆辙,落入军备竞赛的陷阱,加速美国的衰落过程--出现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明显在增加。
注释:
[①] 根据《1986年戈德华特-尼古拉斯国防部重组法》的规定,美国总统应当每年向国会提交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但只有克林顿政府基本满足了国会的要求,向国会提交了7次国家安全报告。自小布什政府开始,基本上是每一届政府提交一次国家安全战略报告。
[②]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引言第1页。
[③]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7.
[④]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引言第1页。
[⑤]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 p.26.
[⑥]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28.
[⑦]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17.
[⑧]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引言第1页。
[⑨]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35; p.2.
[⑩]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p.41.
[11]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pp.25-26.
[12]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11.
[13]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p.46; p.48.
[14]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p.26; p.28;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 p.35.
[15]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11.
[16]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p.46.
[17]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引言第2页; p.5; p.13
[18]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4.
[19] Department of Defense, 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pp.1-2.
[20]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22.
[21]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 p.25.
[22]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 p.17.
[23]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17.
[24]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引言第2页;p.4;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 pp.2-4.
[25]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36;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 p3.
[26]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41.
[27]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引言第2页。
[28]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引言第2页;pp.2-3;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引言第1页。
[29] 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涉华部分引文,见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eptember, 2002, pp.27-28;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arch, 2006, pp.41-42.
[30] 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涉华部分引文,见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May, 2010, p.43;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ebruary, 2015,引言第2页;p.24.
[31]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27.
[32] Department of Defense, 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p.2.
[33]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46.
[34] 特朗普国家安全报告对中国在经济领域对美国形成威胁的指责,详见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21; p.35; p.52.
本文原发于《当代世界》2018年第2期,在爱思想网站刊出时略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