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冠疫情的冲击,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都受到了很大影响,基本上可以视为一种“灾难经济”。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此前曾透露,2020年中国经济增长能实现2%左右的正增长。在全世界来横向比较,中国是少数能实现正增长的国家,用官方的说法是“唯一实现正增长的主要经济体”。不过,尽管与其他国家相比,2%的经济增长还不错,但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根本目的是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与其他国家比高低。不可否认的是,2%的增长速度非常低,会在中国造成很多问题。
经济学家余永定先生在2020年12月的一次论坛演讲中,对于中国在低GDP增长率下的宏观政策选择,有一个比较系统的分析,颇值得借鉴。他认为,中国要警惕低增长下出现的问题:
一是就业问题将会恶化。中国政府2020年设定的就业目标是创造900万个工作岗位。根据政府的统计,2020年中国创造了超过1000万个就业岗位,已经实现了就业目标。但是,这一目标的实现仍然存在一些疑问。根据历史经验,创造就业和GDP增长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如果想要创造900万-1000万的新就业岗位,GDP增长率只是2%-2.5%是不够的。想要创造900万个就业岗位,GDP增长率至少要达到3%。如果以2%的经济增长速度达到900万个就业岗位的目标,其代价可能是就业岗位质量下降或劳动生产率下降。如果没有经济增长的支持,是没有办法创造高质量的就业岗位的。种种迹象表明,中国目前的失业情况相当严重,大学毕业生就业难、农民工返乡后未能返城就业等等都是证明。总之,中国必须争取实现一个更高的经济增长率,否则无法真正解决就业问题。
二是中国政府的财政状况将会恶化。根据中国政府2020年的财政预算,中国预算内收入在2020年是21.03万亿人民币,预算赤字是6.75万亿,占GDP的3.6%。根据这两个数据可知,财政部假定的2020年名义GDP的增长率是5.4%左右。也就是说,只有在实现了5.4%的名义GDP增长率时,2020年财政收入才会达到21万亿元。但这显然是不能的,2020年GDP的增长速度最多也就是2.5%。同时,CPI、PPI也都比较低,2020年11月的CPI同比增长是负0.5%,PPI为负1.5%。实际上,从2019年7月份开始到2020年11月份的PPI都是负值。
综合来看,2020年的中国经济轨迹是增速下跌和通货紧缩。余永定认为,在这种背景下,政府必须采用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增加财政支出,否则,中国经济增速就会更低。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采用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就不得不扩大预算赤字,中国的财政状况就会恶化。如果想减少赤字,就要减少财政支出。但这样传导到经济增长速度下降,而且会形成恶性循环:政府支出减少导致经济增长下降,经济增长下降导致政府收入进一步减少;政府收入减少导致政府支出进一步减少。为了规避这个很糟糕的恶性循环,余永定认为,中国必须在经济增长和财政状况两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或者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实行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中国的政府杠杆率必然会增加,最终可能造成财政危机,并演变为金融危机。如中国财政部部长刘昆近期曾撰文表示,“十四五”时期要合理确定政府债务规模,尤其是地方政府债务限额要与相应的收入等相匹配。不过,当宏观政策难以兼顾多个目标时,就必须有的取舍。余永定认为,中国目前的主要问题是经济增长速度过低而不是政府杠杆率过高。1990年代末2000年代初经验显示,经济增长速度上去了,杠杆率就会降下来。因此,不必过于担心政府杠杆率的暂时上升。根据中国社科院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的数据,至2020年9月末,中国政府部门的杠杆率(政府债务/名义GDP)为44.7%,低于通行的60%的警戒线。这从侧面支持了余永定的观点。
实际上,早在2017年时,安邦智库(ANBOUND)创始合伙人陈功提出过类似建议。陈功当时认为,未来中国需要30万亿-50万亿的“大放水”政策。当时的宏观政策基调是收缩杠杆,实行“三去一降一补”,因此主张“大放水”的建议显得颇为“激烈”,且与中央给出的基调不符。不过,这一建议是理性分析了中国经济社会系统问题之后给出的建议,它充分考虑了多种条件:(1)中国的政策结构不会变,改革进展有限;(2)中国目前的经济体量比4万亿的时候要急剧放大(注:2017年时已超过80万亿),“大放水”力度要远大于4万亿。(3)“大放水”虽然会导致更加严重的金融后果(如债务扩张、金融风险等),但推迟了问题系统恶化的时间。(4)安邦预判,中国在地缘政治领域将遭遇严重困境,如来自美国的压力,这将导致中国无法获得新的外部市场空间,产能无法释放,债务将会堆积。(5)安邦预判,“互联网+”等创新对中国宏观经济无法起到刺激作用,相关的资本投入将会失效。(6)中国实体经济的市场萎缩将会产生严重的宏观压力。
站在2021年初回看近4年前的分析,上述对多种约束条件的判断,至今仍然有效(比如美国对中国施加的地缘政治压力,中国的改革空间判断,互联网科技对中国经济的作用等)。但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中国改革的空间进一步缩小,中国经济面临的系统问题不断固化,出台“大放水”政策的时间窗口已经接近于消失,即使再出台同样力度的政策,也可能产生不了系统缓解中国经济困境的效果。
不过,余永定先生在2020年12月对中国宏观政策的建议,仍然具有建设性。大国经济在政府财政上的承受力较强,比如,美国政府在全世界负债最多,但现在美国并不为政府财政问题所困;现在日本国债与GDP的比例是250%,日本没有人谈论财政危机,相反,日本政府在“安倍经济学”之下还在增加财政支持,而日本并没有出现财政危机。为什么美国和日本都不担心财政危机呢?余永定认为,一个原因是目前两国的利率水平都是零(或接近于零)。实际上,并不是不需要担心政府债务率和企业债务率,而是因为中国目前面临的是两难状况,任何政策选择都会有利有弊,如果必须“两恶取其轻”,选择扩张性财政政策辅之以扩张性货币政策,要比中国经济低速增长带来更多问题要好。
最终分析结论(Final Analysis Conclusion):
在疫情冲击和地缘政治摩擦加剧之时,中国面临着完全不同的发展环境。在外部,全球经济事实上处于灾难之中;在内部,中国各种结构性的问题不断固化,正在酝酿更大的系统性风险。我们不能忘记,当今世界所处不是正常经济环境,而是“灾难经济环境”。面对极为复杂的内外环境,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提升GDP增速至相对安全的水平,这应该成为中国未来最重要的经济政策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