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6日,包唐韬在古路村小学的教室里上课。
自9月从墨脱徒步回来,包唐韬的生活基本只有三件事:睡觉、看书、筹建自己为山区基础教育服务的NGO(注:英文“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一词的缩写,是指在特定法律系统下,不以营利为目的的非政府组织,它的原动力是志愿精神)——“向日葵志愿行动联盟”。
很多人对包唐韬这个名字可能不熟悉,但提起“绝壁支教者”就会觉得耳熟:2008年7月初,从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毕业刚一年的包唐韬,辞了薪水不错的工作,成为四川省汉源县古路村小学的一名支教志愿者、媒体报道中的“绝壁支教者”。
古路村小学,是一所建立在悬崖之上的小学,海拔1400多米,近乎与地面垂直,仅有一条最宽不过一米的骡马道。学校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五年级的孩子不会写拼音,乘法口诀也背不下来。
包唐韬的到来,使学生们第一次接触到音乐、美术、自然科学、体育等课程。由于媒体的报道,社会上的爱心捐赠开始汇聚到这里。今年7月4日,在一家NGO的帮助下,古路村学校的54名孩子全部下山进入更规范的学校读书,包唐韬则在向日葵盛开的夏天悄然离开。
走过这两年的人生轨迹,包唐韬决心成立自己的NGO,与基金会、企业合作,为改善山区基础教育尽一份心力。现在,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的“向日葵志愿者行动联盟”已经筹集到了3万元的注册资金,却找不到可以挂靠注册的单位。
“我知道困难很多、风险很大。”年轻的包唐韬做了一些准备,但他也知道:“不能顾忌太多,想到了就要去做。”
关于自己的NGO
“有风险也要做,因为这件事值得坚持”
这当然也暗藏着很大的道德风险和法律的约束,一旦操作不慎或管理不善,将会给我带来极大的伤害。但我还是要做,因为这件事值得坚持。
长江商报:你是怎么想到发起一个专门面向山区基础教育的公益组织?
包唐韬:在古路村小学支教的两年,让我看到,山区孩子在教学资源的分配上,跟城市孩子的差距太大了。他们既没有良好的校园环境,也没有优质的师资力量,而山区的贫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教育落后引起的。
“世界平民教育运动之父”晏阳初先生曾经将中国农村问题归纳为四个字:愚、贫、弱、私,我认为,改变山区愚昧贫穷最好的办法就是发展教育,在山区从小培养具有坦荡人格和生存技能的一代。
在扶持山区基础教育方面,政府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单靠政府不可能面面俱到,民间机构可以成为有力的补充。另外,高校有很多的志愿者资源,可以成为民间公益组织有用的人才。因此我们给向日葵志愿行动联盟定了一个方针:紧跟政府的政策,立足高校资源,积极探索社会需求,统筹社会爱心资源。
长江商报:你设想的向日葵志愿者行动联盟运作模式是怎样的?
包唐韬:我们想做的这种形式可能没有人做过。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平台,将NGO、基金会、政府、企业等各方面力量整合进来。
在我看来,很多时候,中国并不缺乏慈善的冲动和力量,缺乏的是一种引导和监管。比如在古路村小学的时候,媒体一报道,大家都轰轰烈烈地开始捐款,但最后这些钱用到了哪里?怎么用?媒体无力顾及,捐赠者本身又不可能知道。所以我就想,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将需求方和资助方对接起来。
我们要做的,就是深入到各个山区的一线,跟当地的学校、教育局等部门联合,出一个帮扶的计划,然后拿着这个计划去找基金会和企业。
长江商报:意思是你们不成立基金会、不直接接触钱?
包唐韬:在中国,只有像中华慈善总会、中国红十字会这样的公募基金会才具备募捐的合法资格。我们不打算成立基金会,一方面有这些因素的考虑,另一方面是因为零散的捐款管理起来相当困难,我们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我们只是做一个计划,然后按照计划需要的投入去找企业、找基金会“要钱”。企业、基金会在投钱之后,我们会要求他们派人跟踪监督这笔款项的去向,开支用途全部公开。
长江商报:这就意味着,“向日葵”的发展取决于企业和基金会有慈善投入的愿望上,这要求你们的机构要具备相当强的号召力。
包唐韬:准确说来还有第三个基础:我们提供计划的可操作性。实际上,民间有很多慈善冲动,每年都有很多企业家、爱心人士捐资做慈善,我们就是要给他们找到捐献的出口。
我在古路村小学做了两年的支教志愿者之后,我认为,我应该具备一定的社会信用,可以募集到一定的资金。这当然也暗藏着很大的道德风险和法律的约束,一旦操作不慎或管理不善,将会给我带来极大的伤害。但我还是要做,因为这件事值得坚持。
关于做NGO的意义
“为了内心的快乐,追求心灵的自由”
在古路村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拒绝承认别人评价我“帮助了多少人”。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太多儒家那种“为生民立命”的社会责任感,我觉得我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心灵自由。
长江商报:目前向日葵志愿行动联盟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包唐韬:现在我们还在筹建阶段,主要的人员只有三个人:我,二师团委的孟黎明老师,跟我一起在古路村小学支教的志愿者小白。我们已经做好了机构的章程和项目流程,正在准备注册。
注册需要四个条件:有挂靠单位,有3万元注册资金,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和30—50人的固定会员。
资金方面已经解决了,之前资助过古路村小学的一些朋友愿意帮我们筹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挂靠单位,尝试接触了一些机构,他们大都不愿意接受。现在我们正在跟二师协调,希望能挂靠到学校名下。
长江商报:作为一个非盈利的民间机构,你们的组织将靠什么运营?
包唐韬:资金问题是我最头疼的问题,因为行政开支、做项目的调研都需要钱。目前国内很多NGO的成员发的都是承诺工资,比如承诺的是2000元,但实际到手的可能只有一半,甚至发不出来,只能等组织发展起来以后再补发,这样,公益人才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目前,我们还没有跟任何一家基金会或者企业谈到合作,只能用已经筹集到的经费先顶着,希望尽快找到合作的单位。
长江商报: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壮。
包唐韬:做NGO更多时候就像一种宗教信仰。你必须想得很通透,你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快乐、满足。这就是为什么在古路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拒绝承认别人评价我“帮助了多少人”。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太多儒家那种“为生民立命”的社会责任感,我觉得我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心灵自由。
做NGO必然会遇到人性的阴暗面,因为愚昧贫穷和懦弱自私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抱着帮助别人的心态,一旦你帮助的对象偏离了预想的状态,你很可能产生“不值得”的想法。
关于公益的梦想
“老了就没有精力去做公益了”
公益应该是事业有成,或者老了再去做——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等到那个时候,可能反而没有精力去做了,或者做了也会有一种施舍的味道。
长江商报:做公益能让你心灵自由,但不会给你实际的物质回报,会不会感到现实的压力?
包唐韬:做公益也不是完全没有收入,在古路村小学的时候,志愿者是有补贴的,一开始每个月400块钱,后来有800块。在离开学校的时候,我还拿到了一笔3000块钱的 “创业基金”。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工作,也没有找家里拿过一分钱,都是用这笔钱在生活。我也想过去工作,先挣了钱再来做公益,但现在还有人记得包唐韬,记得绝壁支教者,我还能用这点社会信用来做点事情。
长江商报:你的家人怎么看待你的公益梦想?
包唐韬: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爸爸生活。因为爸爸在铁路上工作,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基本已经独立生活了。
爸爸表面上对我的事情不关注,但内心是在意的。我从古路小学回来的时候,他就提醒我把捐款的账目要交接清楚。
他也关心我将来的工作,包括结婚生子等问题。他跟我说,公益应该是事业有成,或者老了的时候再去做。但我告诉他,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可能反而没有精力去做了,或者做了也会有一种施舍的味道。他了解我,不会多说什么。
关于终身的事业
“每个人都该执着走适合自己的路”
说实话,我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达到什么样的成就,我只考虑过一点:将来无论做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心之所愿,这就够了。
长江商报:你会把公益作为毕生的事业么?
包唐韬:我并不是一个有计划和目的性的人。说实话,在去古路村小学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达到什么样的成就,我只考虑过一点:将来无论做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心之所愿,这就够了。
原本我是想把在古路村的生活当做一种历练,但在山上的日子真的很快乐,于是我决定继续做公益。
NGO也未必会成为我终身的事业,因为我感觉,一旦去设想未来的目标,内心的自由就会被束缚,也许有一天我觉得我要做的已经都做了,我就会转身离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半途而废,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最好,就像我离开古路村的时候,也是把所有的孩子都送下山、联系好资助才走。
长江商报:前不久李连杰在接受央视记者柴静的专访时,谈到壹基金可能因为身份问题而夭折。做公益其实存在很多的困难,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走下去?
包唐韬:人类社会有两条发展之路,一种是外在物质的进步,一种是人类内心的满足。我觉得同样重要。就像有人觉得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觉得每天抱着十万块钱睡觉才开心,也没什么不好,他们起码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想要追求的是什么,这远比人生态度摇摆不定的人要好多了。
有两个字我觉得很重要:“适”和“执”,每个人都该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执着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