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职业者 钟小采
推动和传播公益理念其实无时无处都可以进行,改变和被改变,影响和被影响,往往可能只是基于简单真诚的信息或理念的交流,说不定就埋下了很多种子。
2011年11月3日,我乘坐肯尼亚航班飞越东南亚、印度海洋、掠过乞屹马扎罗高峰,历经17个小时降落在赞比亚的首都卢萨卡。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亚洲,来到新的大陆,从北半球的秋天进入南北球的夏天,开始为期半年的非洲国际志愿者之旅。
当飞机逐渐下降时,透过窗户,稀树草原的风貌如想象中出现。广阔的平原上那低矮树丛和零星的平房茅草房提醒我这个梦想中的大陆已经在我面前展开。当然不敢期待狮子猎豹就在脚下穿梭,却也没想到飞机滑行在水泥地上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中国银行的巨幅平面广告横亘在舱口接驳处旁边,中国汉字清晰而扎眼,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我恍惚了半天,以为一觉醒来飞机还在中国大陆,随即想起BBC的纪录片《中国人来了》里面描述的画面,一种不自觉的身份的认证感扑面而来。
下机后,我后背一个70升的登山包、前挂一个40升的背包,这样的装扮加上亚洲面孔,很快有黑人过来搭讪,“一眼望过去,就是两个大包在移动”,他们和我轻松地开着玩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因为拿的是志愿者签证,很快被海关放行,正快步往前时,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住,回头看到七八个四五十岁的中国人在填入境表的地方好像遇到了难题。其中一个大叔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于是跑过去帮助他们填了表,向海关人员解释了他们入境的理由。
过关以后,这些大叔大妈就抓着我不放了。这是一群长期在赞比亚经商的江浙人,几乎都不会讲英语,没有带翻译,所以不会填表。他们问清我非洲行的目的后,对做志愿者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但是对“志愿者”的理解还停留在,“你是国家派过来的吧?回去以后是不是就有各种荣誉和奖励?会不会升职?”
当我阐明这纯粹是个人行为时,他们就更加不理解了,“非洲有什么好的啊,你还自己买机票来啊?这里那么穷,黑人那么多病。”还好我已经对这些问题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两年来不知道多少次和陌生人解释我的旅行和公益生活,被各种主流观点质疑过,这一次遇到的问题算是没有任何难度系数的。很多人第一次通过我接收到“间隔年”的概念,也有很多人感慨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过,可以抛弃既有的生活,不停地在陌生的城市和农村穿梭,却完全和挣钱无关,只是想要有不同的人生体验。
我曾经有段时间非常疲惫于表达,可能源于像那群大叔大妈那种乍一听非常没劲的问题太多,感觉无趣。后来意识到,推动和传播公益理念其实无时无处都可以进行,改变和被改变,影响和被影响,往往可能只是基于简单真诚的信息或理念的交流,说不定就埋下了很多种子,事实上,这一年通过我开始加入NGO志愿者行列的人也确实开始出现。
但是没想到,我憧憬多年的色彩斑斓神奇的非洲行开端却并不神奇,而是被一群还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同族人包围着讲一些我的过往。很多年前,我在深圳,志愿者被称之为义工,在我所在的大学做义工是一件很大众的事情,比如一个系100人,可能有三四成的人有过义工经历,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周末或逢年过节的时候去敬老院、孤儿院进行一些简单的工作,不涉及到任何专业和职业化的要求,也没有持续性可言,更加难于参与社区的组织发展这些重大事宜。
对个体而言,在义工组织中,你可能是一颗很重要的螺丝钉,也可能是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大部分人是后者。我的公益生活也是这样开始,并没留下太多深刻的回忆,却开启了我对志愿者群体的审视和思考。在大学期间,我还作为一名校刊记者跟踪采访了几位响应国家西部计划在边远山区支教的校友,他们有各种酸甜苦辣,个人对所支援社区的影响总是在采访中被一再放大,那种被需要和“可以为他人做点什么”的朴素情结是很多支教者的共鸣,也无可厚非。我却执着于个人动机甚于志愿者光环。
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再参与任何官方组织的志愿活动。在2009年至2010年期间,我行走了大半个中国,尤其是西北地区,零星组织和参与了一些小型的公益活动,帮助他人的快乐却经常被无组织的散沙状态的无力感覆灭。2011年,我转向于发展成熟的国际NGO组织,将我的非洲梦结合在一起,在实现梦想的同时践行我的公益理念。
和大叔大妈一起走出卢萨卡机场的同时,我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其中一个大叔对我即将要在赞比亚进行的二手衣物项目很感兴趣,他说,你好好考察一下这个市场,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合作做生意。说完就塞给我一张名片。
他们很快等来了接机的豪华商务汽车。我谢绝了他们的邀请,背起包准备找人一起拼车到市区。大叔对着我无可奈何地摇头,关上车门后又拉下车窗说,“姑娘,以后留下来跟着我干吧,我们需要你这样有勇气和才能的年轻人,你们这一代要占领赞比亚,志愿者的生活不现实。”我心有凄然,遂又鼓足笑脸说,我以后会去找你的,我到时候要和你讲讲我看到的赞比亚。
他们走后,我才认真地看到赞比亚的天空,那么明媚,还是我熟悉的高原气息。满城的凤凰花,繁盛刺目的美,让简陋的原始的城有种浪漫。天气凉爽,这里的盛夏雨季正在来临。我心里默念:非洲,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