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碧山共同体的乡建争论,爆发得异常突然。说是“突然”,是因为这个争论发生在碧山乡建的数年之后,它不是欧宁左靖他们首次遭受“质疑”。而且,在这个争论发生的当口,原先的几个乡建模式出现不同程度的式微,只争论碧山乡建而不关照乡建全景,容易闪失。
欧宁等人三年前在碧山举行第一届丰年祭时,就已经遇到过类似的质疑声音。那些声音来自于其他的乡建模式带头人,比如台湾的吴音宁、谢英俊等。这些乡建的参与者所提的意见远远超过了本次的水准,但他们提出意见的方式,是乐见其成,希望多一种乡建模式。
那次采访,同事说的是让我去散散心,属于“自费”参加“艺术圈的活动”,因为南都当时派出去的记者是娱乐部的。全程,包括看丰年祭的表演、诗人与小学生的课堂、在废弃的祠堂里吃自助餐、采访欧宁、听乡建论坛,我都觉得来错地方了。
和村民聊,他们对碧山共同体不知情,大多数不怎么感兴趣。然而,也有感兴趣的,有村里的退休教师给左靖他们送来了手工绘制的村落地图,画到每家每户、山川走向。对于丰年祭的演出,碧山及县城里的人更像是当做赶墟一样,图个热闹,他们很开心。
局外人的角色不止是我这么个闲人。在某种意义上,在碧山活动的欧宁左靖及其“一小撮”朋友可能都是。但是,“局外人”是不是就一定值得批评?我看未必。如果以故乡与否来定义“局外人”,一定是不确的,有多少人是“故乡的陌生人”?又有多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乡建无外乎两种,回到故乡与回到他乡进行的建设。乡建中,重返乡村的无论所学专业职业是什么,其实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认知促成了这些人选择乡建的现场,也决定了他们乡建过程中所遇到的壁垒。有什么样的乡建,就有什么样的障碍。
欧宁左靖在碧山的作为,整理百工、营造酒吧、引进先锋书店、举办艺术沙龙等,遵循的都是艺术家的进路。这个途径值得批判吗?其实也未必。笼统地看,从晏阳初开始,到温铁军、欧宁左靖等等,乡建范围都是术有专攻。这是进入的方式决定的,很难一概而论。
璧山共同体计划,对欧宁左靖他们来说,是艺术、工作与创造的延伸,也可以说是生活方式的的延伸。你让他们向吴音宁那样搞在地抗争,像温铁军那样搞乡村民主尝试,像内地那样搞农产品开发,是不现实的。没有一个现成的乡建模式,每一种都是不完美的。
碧山共同体只是部分地吸收了当地人,或者说在处理与当地人关系时,有以虚幻阐释来营造“共同体”的一面。如果要从社运动员的有效性看,一定不如人意。但批判欧宁左靖仅仅专注于营造“乡建堡垒”时,也应该看到缓慢的成长性,乡建急不得。
讨伐碧山共同体计划,实在太容易了。所有的批判都是在竞争修辞或辞藻上的高低,实际上并无特别贡献。几年看下来,乡建的类型之间,很少有可以沟通的,乡建是一种孤立无援的内向事业。甚至于,我觉得乡建是不需要批判者的一项行动者努力。
乡建人物之种种,在解决知识分子与农民的关系上,少有成功,不是前者弃绝后者而去,就是后者一骑绝尘。晏阳初的东西最后也还是没留下来,但他的乡建遗产一直被无差别地赞颂与接受——实际上,现时乡建的成败,已经超出了晏阳初的范围。
在本次碧山乡建争议中,有个误解成为导火索,那就是:碧山村有路灯会妨碍看星星。欧宁及其他中立的旁观者已经解释清楚,这是批判者搞错意思了,是强加给欧宁的“靶子”。但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被误解与辩解淹没了,其实值得追问:有路灯的碧山一定好吗?
修路灯的资金是一回事,维护保养、电费支出、路线设计……一只路灯所牵涉的东西基本上可以反映基层政权运作的缩影。这是乡建要承受的吗?恐怕未必是。谁又能敢说,看没被路灯掩映的星星、听稻田蛙鸣虫叫,一定只有欧宁左靖这些艺术分子能欣赏、而村民无感?
乡建的计划,到底要与村民的生活保持怎样的距离才是合适的?以落入式微的现有乡建类型,难有答案。或者说,真正的乡建还没有开始。只要乡建仍是知识分子在城市理想与田园牧歌之间可供摇摆的“桥梁”,它就难言发达。什么时候,择定乡村,“知识分子农民”的乡建才算开始吧。
有个对比很明显,说到台湾的乡建都是先谈那个地方如何如何,话题可以就此打住,若再去谈后面营造的那些人,也行;而说到大陆的乡建,都是先列举人如何如何,再去引申到他们在那个地方怎样怎样。乡建中这种被谈论的优先次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