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山西黑砖窑中童工在奴役的状态下被强迫劳动,四川凉山儿童像大白菜一样批量卖到广州做工,仅仅是经过媒体披露后留在人们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两起令人震惊的童工事件。在中国经济和社会急剧转型之际,频繁发生并见诸媒体的童工事件,无不提醒我们,在国际上童工问题高度炙热的同时,童工事件对我们而言并非个案,而是一种现象,就在我们身边。
童工问题为我们的制度和道德所不容。中国除加入相关的国际公约,在童工问题上也有相关的国内立法。政府和民间在扶贫、普及教育以及反拐、流浪儿童保护等很多方面做出了努力。但是,童工似乎还并未作为一个专门的群体被关注,对童工问题也缺乏系统的统计和研究,以及长效的行动。有学者“绕道”通过媒体的报道作为样本,来统计分析童工问题,结果发现童工的发生地多达十几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既有发达地区, 也有贫困地区。
放眼国际,童工现象由来已久,而反对童工劳动的运动,在国际上早已生发开来。在此,我们摘要编译了国际劳工组织(ILO)的研究报告,结合其他一些文献资料和媒体报道,对童工问题的缘起、全球童工问题的状况以及国际公民社会的行动和努力,进行初步的呈现,希望有助于引起关注、相关的思考以及行动。1
全球童工状况
全球童工现象由来已久,尽管国际社会为消除童工问题付出了长期不懈的努力,到21世纪的今天,童工问题仍然像社会之癌侵蚀着社会机体,不时触碰和威胁人类文明的底线。形形色色的童工遭遇频繁见诸报端,触目惊心地提醒人们,在全球化下的今天,童工问题是各国需要携手直面的挑战。
以邻国印度为例,印度目前拥有全世界最大的童工群体,约有6 000万到1.15亿未成年人被迫弃学打工。很多童工在血汗工厂中做工,生活环境恶劣且收入微薄。
英国救助儿童会不久前发布一份了调查报告,称印度有1 500万儿童处于奴工状态,大部分来自低种姓家庭。报告还指出,印度的采石行业有五分之一的工人为童工,在性工作者中,儿童的比例为1/3。
南亚国家中,某些贫困地区对儿童买卖习以为常,日益猖獗的儿童买卖为童工现象推波助澜。在一篇媒体报道中,印度儿童慈善组织“挽救儿童行动”指出,每年都有超过5万名尼泊尔儿童以及4万名孟加拉儿童被卖到印度,这些儿童大都被卖到农场、地毯厂、采石场等无需技术的地方做劳工,还有一些被卖到妓院作雏妓。在印度,买一名儿童竟然比买一头水牛便宜得多。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以下简称ILO)的最新数据,全球童工数量在2004年达到2.18亿。与人们的常规印象不同,在产业分布上,农业是童工分布最多的领域(69%),其次才是工业(9%)。在地理分布上,亚太区域是童工人数最多的地方(1.22亿),其次是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4 930万),拉丁美洲和加勒比(570万)。但据英国救助儿童会的估计,非洲是童工在儿童中比例最高的地区,每3个非洲儿童,就有一个在全职或者兼职工作。2
尽管ILO发现,由于全球消除童工运动的努力,从2000年到2004年,从事危险工作的童工数量降低了2 000万,但到目前为止,如何有效地消除童工仍然是全球最为急迫的挑战之一。
什么是童工
全球对童工并无统一的定义。国际组织、NGO、工会和其他利益团体都根据自己的理解给出了形形色色的定义。由于在不同国家甚至不同的工作领域,界定的标准存在差异,有时候人们在讨论童工问题时会出现混乱。
根据ILO的定义,童工是剥夺儿童的童年期的发展潜力和尊严,对身心发展造成伤害的工作,其中极端的情形被称为最恶劣的童工形式,如贩运/拐卖、武装冲突、奴役、性剥削等等。
根据国际劳工公约,可以从年龄角度划分童工。按照138号公约《准予就业最低年龄公约》,禁止雇佣一定年龄之下的童工(14周岁);14~18周岁适合工作但不适合风险性工作。另外,按照182号公约《禁止和立即行动消除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公约》,禁止最恶劣条件下使用童工。
ILO确定的童工分布领域
农业:
5~14岁的工作中儿童有1.32亿分布在农业,这是童工中的最大群体。农村地区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往往在5岁、6岁和7岁左右就开始劳动。一些国家统计,10岁以下儿童占农村童工的20%左右。由于传统影响,很多国家农业中的童工比较隐性,被置于童工立法之外,农业中的童工不受适用于成人的安全健康的法律所保护。相比其他工业部门,农业中的相关执法最弱。
武装冲突:
在过去十年,全球被卷入武装冲突的儿童数量急剧增加。2001年估计有30万儿童在军队中服役,其中12万在非洲,12万在亚太地区,3万在拉美和加勒比。这些儿童大多年龄在15岁以上,但更小年龄的儿童被征入伍的数量增长很快。
商业性剥削:
ILO认为,针对儿童的商业性剥削最为恶劣地侵犯了儿童和青少年人权,是一种类似于奴役和强迫劳动的经济剥削行为。
家政服务:
在很多国家,由于传统观念影响,女孩从事家政被社会视为正常,儿童从事家政不被列为经济活动,导致在立法解决家政中的童工问题面临广泛阻力。在国际上,对于是否将儿童从事家政纳入“最恶劣的童工形式”争议很大。
从事家政服务的儿童数量,中美洲大约有17.5万(18岁以下),在印尼这个数字是68.8万,南非53 942(15岁以下),危地马拉38 000(5~7岁)。儿童从事家政工作隐含的危险包括:超时疲劳工作;接触有毒化学品;重负;使用危险器具如刀具、斧子和热锅;食物不足和住宿条件差;遭遇身体和语言暴力甚至性虐待。
采矿采石:
全球约100万儿童从事采矿采石工作,这个产业的童工因为总量不多而被公众所忽略,但儿童在其中面临严重的伤害和疾病风险。
拐卖:
2005年,ILO估计有98万到125万儿童由于拐卖而被强迫劳动。拐卖被ILO182号公约列为奴役行为,是无论国家的发展水平如何,都必须采取紧急措施消除的一类童工形式。
来源:ILO官方网站(www.ilo.org)
童工何时成为“问题”
童工的出现由来已久,但很长时间内未受质疑。童工劳动成为一个“问题”可追溯到以英国为先声的工业革命。伴随西方国家的工业化过程,出现了大量廉价雇佣童工的现象,工人组织借鉴废奴运动的经验,发起反对童工劳动的运动。1833年,世界上第一部保护工作中的儿童并为他们提供兼职教育机会的立法在英国诞生。
1860年是童工问题国际化的一年。卡尔·马克思的第一国际(the First International)在国际劳工运动中推动改善工人的工作和社会条件,他本人也对童工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工会集体谈判作为重要的社会对话方式,影响了劳动立法与实践。1919年,主要在劳工运动的推动下,国际社会成立了国家间组织——国际劳工组织(ILO)。尽管在1973年,国际社会通过了ILO第138号公约《准予就业最低年龄公约》,规定参加工业劳动的最低年龄标准为15 周岁,但自1919年ILO成立之后的60年内,童工问题基本处于低调状态,ILO对各国的童工问题影响有限。
时光流向20世纪80年代,全球结社革命兴起,为国际社会解决劳工问题注入了新的动力。公民社会组织发起了反对童工的倡导运动,并和ILO在各个层面展开合作,使童工问题重新浮出水面,在国际层面受到关注。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随着国际贸易所交织的包括儿童权利在内的各种人权问题升温,童工最终成为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的议题。据国际劳工组织的一份报告分析,在这一时期,媒体对童工议题广泛曝光;公民社会、消费者运动和企业社会责任运动积极行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世界银行和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等其他国家间组织,也将童工问题列为重要议程;各国政府从否认和淡漠童工问题转为投入资源积极应对,使童工问题的解决重现曙光。
ILO为有效消除童工劳动所采用的主要方式,是准予就业或劳动最低年龄概念的劳工标准。1998 年通过的《国际劳工组织关于工作中的基本原则和权利宣言》,把消除童工劳动列为其成员国须遵守的四项基本原则之一。1999 年,ILO通过了《禁止和立即行动消除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公约》(第182 号公约)。此外,1989 年联合国还通过了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儿童权利公约》,规定缔约国须“确认儿童有权受到保护,以免受经济剥削和从事任何可能妨碍或影响儿童教育或有害儿童健康或身体、心理、精神、道德或社会发展的工作。”国际社会先后还通过了其他若干国际人权协议,其中也包含了保护儿童免遭侵犯和剥削的条款。
为消除童工劳动,ILO在全球发起了国际消除童工劳动计划(IPEC),和作为倡导工具的“世界无童工日”(World Day Against Child Labor)。2002年6月,第90届国际劳工大会决定将每年的6月12日定为“世界无童工日”,呼吁世界各国密切关注日益严重的童工问题,并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解决。每年的这个活动都以反对某一种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作为主题。2002 年的主题是贩运,2004 年将重点放在儿童家政劳动上。2005 年则另辟蹊径,在一个行业内促成了雇主、劳工组织和ILO的三方协议:来自15个国家的三方代表团签署协议,承诺在5~10年的时间内在小型采矿和采石业中消除童工劳动。2009年主题“给女童一个机会”,把目光投向女童工问题。ILO的行动计划对具体的行动目标提出建议,ILO及其成员国要在2016 年前消除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
童工和贫困、教育的关系
童工问题与贫困和教育关系密切。经济学的一组数据可以从一个侧面证实童工和贫困问题的关联。根据ILO报告,人均GDP500美元以下的国家,10~14岁的童工在劳工中的比例是30%~60%,而人均GDP在501美元~1000美元之间的国家,这个比例只有10%~30%。
现今国际上达成的一个基本共识,是童工和贫困互为因果。家庭贫困迫使儿童进入劳动力市场,由于缺乏人力资本的积累,很可能迫使贫困家庭几代人都陷于贫困,并在总体上降低经济增长和减缓社会发展。而来自NGO的声音认为,需要更细致地考察各种因素如何相互作用,导致儿童进入到不同类型的童工劳动,只有了解个别儿童和家庭社区的特定情况,才能开发出有效的和可持续的应对之策。
教育问题也与童工和贫困问题相互交织。目前,儿童享有免费和义务教育的权利已经写入若干国际公约,多数国家政府已经认可教育作为人权保障和发展的价值,并做出政治承诺,要在2015年前大幅度提升儿童、青年和成人的受教育机会。尽管全球已在全民教育(EFA)上缓慢进步,但根据最新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统计,全球目前仍有7 500万小学适龄儿童未能入学,其中55%是女童。
童工的社会性别问题
细化童工问题,女童的问题更加严峻。尽管自2000年以来,全球童工人数减少了1/10,已经开始呈现出稳步下降的趋势。但ILO担心,金融和经济危机,会使全球应对童工问题的努力“功亏一篑”。
2009年6月12日“世界无童工日”到来之际,ILO通过研究报告发出警告,席卷全球的金融和经济危机正在把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推向强迫劳动、非法就业的深渊,对青少年儿童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摧残。其中女童首当其冲。
据ILO估计,全世界有1亿名女童从事童工劳动。其中,5 300万女童从事着危险工作,另外有超过2 000万的女童年龄不满12岁。虽然男童也同样遭受劳动剥削,但是女童沦为性工作者、遭遇性侵犯和性暴力或被蛇头贩买的几率都远远高于男性童工,她们要承受更多的艰辛,面临更多的危险。全世界文盲人口中有2/3为女性。与男童相比,女童接受小学和中学教育的机会更少。少女接受技术培训的机会有限,农村地区的女孩尤其处于不利地位。
为此,ILO呼吁各国在应对童工问题上重点关注更脆弱的女童工群体。将2009年世界无童工日的主题目定为“给女童一个机会”,2003年和2004年的主题分别为反拐卖和儿童家政工作,足见国际社会对改变女童在社会性别方面的弱势的努力。
20世纪90年代在妇女和女童的发展上,解决性别的不平等问题的共识日益增强。童工是产生性别不平等的一个重要原因,60%未能上学的儿童是女孩。而且很多贫困家庭在观念上,放弃女童在家工作意味着危及家庭收入和生存。
ILO2006年召开的95届国际劳工大会上提交的一份报告,以“童工劳动的终结:可望可及”为标题,对全球消除童工劳动提出了殷切的期望。但愿望的达成,还需要政府、公民社会和企业共同努力。
注释:
1.本文的内容,主要是来自以下两份报告:The Worldwide Movement Against Child Labor-Progress and Future Directions,Alec Fyfe,Geneva, International Labor Office, 2007;童工劳动的终结:可望可及,国际劳工大会第95届会议,2006年。
2.Assembly Time leaflet final, Save the Children, http://www.savethechildren.org.uk/en/docs/childlabour_assembly.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