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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四草根NGO生态速描——田楠:复新学校最后的志愿者

风雨十年路:

皖北四草根NGO生态速描

编者按

安徽北部的阜阳市及原属阜阳的亳州市,在经济上属于欠发达地区,也是全国劳务输出重点地区。该地区在公益发展上原本也属洼地,但由于现实中存在的种种需解决的问题,以及一些国际机构比如救助儿童会、国际小母牛都曾直接在阜阳设立办事处,为当地的NGO发展提供了客观便利,因此阜阳、亳州地区与省会合肥同为安徽省公益发展最为快速、最有特点的地区。2012年春节,笔者借回乡之机,走访了阜阳以及亳州的数家民间组织,访谈到几位在公益之路上默默走过十年甚至更长的公益人。十年风雨坎坷,四段别样人生,他们的公益经历是过去十年中部公益发展史的一管之窥,他们遇到的困惑或许曾经是我们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们的收获也许是我们也想寻求的答案。

 

篇一:

田楠:复新学校最后的志愿者

 

12个学生的学校

 

从皖北的阜阳市到涡阳县,不过80多公里,然而临近年关,每个乡镇都逢集,加上年久失修的柏油路坑洼不平,连日雨雪之后本该尘土飞扬的道路积满泥泞,跨区班车一上午都只得在裹着厚厚冬装的赶集人中缓慢挪动,走走停停,到了位于亳州市涡阳县临湖镇郊的康乐城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从外观看来,康乐城仿如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产武侠剧拍摄基地,在深冬的寒风中孤零零地矗立在空旷的田野之中。复新学校校长田楠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年约30,身高超过180,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依然给人瘦削的感觉。一同进了墙漆剥落的康乐城,边走边聊,果然,此处原是著名武僧海灯法师关门弟子捐建的武校,后来租给一家民办学校。而曾经闻名全国的第一所志愿者支教学校——复新学校,如今因私人关系暂时寄居在康乐城学校之内,被当地人称为“复新班”。

 

在田楠的再三邀请之下,笔者到学校食堂喝了一碗粥,那里还有些尚有余温的饭菜,是寒假里来的一群志愿者自己做的。他们经由一个大学生支教组织——“拓梦者”召集,来自全国各地,大部分人都已被淮北平原上没有暖气的严寒击倒,仅有几个身子还算强健的志愿者抱着暖宝宝在教师办公室聊天。我本以为他们是复新学校的志愿者,然而聊了几句之后,才发现他们是康乐城学校朱校长在网上发帖招募,来给初三毕业班学生补课的。志愿者们对我此番来访也有些诧异,因为在他们看来,复新学校已经很难称之为学校,而田楠的教育理念能否实现也让他们心存疑虑。

 

如今的复新学校只有12个学生,都住在涡阳县的高公镇一带,寒假里就回了家。去年学校还有14个学生,搬到这里因为原来的房子要涨价,学校又很难筹到钱,田楠和朱校长私交甚好,搬过来后房租水电都省了出来,只是多了一笔校车费,有2个学生因为嫌远就不来上了。其实田楠自己倒觉得12个学生就够了,因为加上他,学校一共只有2个老师,要开展教学、处理行政事务,还要想法子筹款,忙不过来。

 

田楠提倡1921年兴起于英国的夏山自由教育理念。在他的表达中,就是在教学方面,学生可以自己选择起不起床、或者上不上课;活动方面,图书室、木工室、美术室全天开放,学生自行借阅、归还图书,自由使用木工美术设备和材料;校务方面,除了教师任用、学校财务外,学校的事情全部由师生共同表决,一人一票,师生权力平等,每周校会上选出下周值勤法官,负责督查、裁判校内的违规事件,受理诉讼。

 

十几岁的孩子会不会没有能力适应自由教育的理念?面对笔者的追问,田楠认为人的潜力要靠自己激发,给予小孩子充分的信任,他们就能自己给自己做决定。何况他在教授数学课和物理课之余,还会组织辩论课,引导学生讨论网络和社会上的热点问题,拓展他们的视野,这也许是别的乡村学校的学生还难以得到的教育。

 

但田楠坦言,目前自由教育的效果有待提高,学校在课程上开设的是和普通中学一样的基础课,上学期经常只有一两个学生愿意听课,其他人都在外面闲玩;而在学生自行管理、借阅图书和材料方面,归还物品、维护环境整洁的要求也还常常做不到。

 

那么这些学生初中毕业之后,下一步的人生出路是什么?田楠想了想道,也许有一两个孩子会去上高中,其他人都是计划一毕业就出去打工。在他看来,打工自然不是理想的人生道路,但对如今在读的十几名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来说,本身对学校怎么教就没有要求,没毕业就出去打工年龄太小,呆在学校又不用花什么钱——复新学校只收取生活费,一个学期五百,其他都不要钱。

 

在外来的“拓梦者”志愿者看来,田校长的想法很好,但是如今的复新学校实在是没有实现自由教育的条件和环境,不管是资金、师资、教学软硬件,都是如此。而在这种撒鹰式的自由教育中长大的学生初中毕业外出打工后,能否适应社会?将来会不会后悔没有努力走应试教育之路,并被认为是社会的Loser(失败者)?对此,田楠有点自嘲地表示,回首他近十年的志愿者道路,走到如今,自己也面临着社会的各种压力,无论如何,都绝称不上Winner(成功者)。

 

他是河南驻马店人,大学毕业时想做志愿工作,于是进入了当时声名正如日中天的复新学校,期间虽曾一度离开到私立学校教书,但始终心系复新,并很快重返学校。屈指算来,从2003到2012年,已进入第十个年头。

 

 

十年一觉支教梦

 

在创始人殷永纯出事之前,当然也包括出事之时,复新学校的相关报道在网上俯拾皆是,是南方报系、公益时报等钟爱的深度报道题材,因此只要阅读几篇七八年前的旧闻,学校的早期历史就会非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学校最初叫复兴学校,在2000年始创于距离涡阳四五十公里的阜阳市利辛县,由于北京大学毕业生殷永纯的到来迅速红火,当地政府甚至将一家公立学校交给志愿者们管理,老师由政府财政发工资,但是由不拿薪水的志愿者管理学校

 

由于本地老师与志愿者之间理念的冲突,2002年11月份,殷永纯带了5名志愿者来到涡阳,另起炉灶,改校名为复新学校。次年6月,刚刚大学毕业的田楠加入复新,在他的印象中,那时学校的志愿者有十几个,学生有300~400人,既有初中也有高中。但后来,学生一直在减少,2007年前后是100多人,2009年前后到了几十人,现在只剩十几个。

 

何以至此?根据田楠的分析,前学校负责人的丑闻、办学理念与社会现实格格不入、志愿者之间以及与他人的矛盾、既往项目的执行失败,是复新学校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复新学校是殷永纯的成名之地,也是他最不愿触碰的伤痛之地。2005年,复新学校爆出殷永纯猥亵学生事件,在压力与妥协之下,殷永纯离开复新学校,从此再无关系。

 

经此震动全国的事件,复新学校依然坚持下来,那一年,来自复旦大学的志愿者沈韶清临危受命,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召集志愿者和学生公开表决学校命运,并决定继续办学,此后一直坚持至今。

 

作为一所志愿者支教学校复新创校时的理念是倡导做人第一,学习第二,但教学方法依然是传统的模式,并追求升学率,尤其是2007年至2008年孙传美在任时,特别强调要培养学生上好高中、考好大学。和传统学校相比,复新学校最大的不同也许是由于志愿者来自全国各地,眼界开阔,还时常有公益社团来做活动,能给孩子们带来新奇感,拓展视野。

 

但问题在于,这么多年过去,复新学校的升学率一直上不去。也许是志愿者来来往往的冲击,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田楠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长看不到孩子能依靠上学改变命运的希望,虽然感觉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挺好,但就是玩,玩了几年下学打工去了,生活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再加上公立学校这几年也免费了,不少农村家长有了钱,就把孩子送到城里去念书,还有些家长出去打工,孩子也带在身边一起离开农村,总之各种因素累积,学生越来越少。

 

志愿者教学模式除了给升学率带来困扰外,由此产生的矛盾也对学校管理和发展提出挑战。田楠记得,学校全盛时期志愿者虽多,但常有冲突浮现。来自各地的志愿者往往有着鲜明的个性,而学校的管理和规章制度相应显得薄弱,不少志愿者认为我是志愿来的,理应不受管束,志愿因此成为一种自由。志愿者和当地老师也有矛盾。当地老师习惯抽烟喝酒、体罚学生,志愿者不能接受;志愿者男女之间散步聊天,当地人也不能接受。让志愿者不满的还有即便在支教学校依然存在的社会等级制度,据说在殷永纯时期,做饭的阿姨会特意给校长开小灶做饭,追求平等的志愿者对此十分不满,联合起来绝食抗议,要求大家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饭。

 

田楠之前担任校长的是香港资深公益人士沈世德,“为中国而教”的创办人。在田楠眼中,沈校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首要因素当然是那几年都没为办学资金发愁过,田楠接手后都还受其泽惠。然而沈世德花了很大精力做复新学校却一直在走下坡路,最直接的表现是他接手时复新还有60~70个学生,离开时只剩十几个。

 

沈世德任期内,承接了南都公益基金会新公民计划和海外中国教育基金会的资助项目,据田楠所言,这两个项目都失败了,钱花完了,项目却未完成。对于项目失败的具体细节,田楠起初不愿多说,但他认为不是沈世德的错,因为后者太忙,很多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如果找原因,具体负责的人可能责任更大。不过在后来又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田楠认为,做项目并不是像账面上体现的那些数字那么简单,资助款看起来多,实际上不禁花,学校常常会有些意外支出要花钱。比如,新公民计划的资助是要做一个对师生培训的项目,但拿了钱之后,花在了别的地方,培训拖到最后也没完成;而海外中国教育基金会的资助计划是要给招来的志愿者提供生活费,但实际上招募志愿者和培训什么的本身也要费用,这些钱就得由复新自己来出,再加上学校的志愿者管理制度有些松散,后来项目反馈就始终没有交上去。

 

最后的机会

 

2010年夏天,沈世德离开复新,专心打造新创立的支教品牌“为中国而教”,原定继任校长的志愿者张伟也很快离开,田楠成为学校唯一的老师,被理事会选举任命为校长。对于这个不期而至的名头,他觉得是遇到了一个机会,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到了这个地步。

 

说起担任校长一年多来学校的运营,从房租涨价被迫搬家到挂靠在私立学校名下,只能用举步维艰来形容。学校去年的资金倒是全募集到位了,可今年资金还成问题,其实他们所需费用也不多,一年只要一万多,占了一半的是两名全职志愿者老师的生活补助,每人每月三百元,其他主要就是校车费,也是一年几千块。

 

可说起筹款的事情,田楠就有些头大。

 

首当其冲的障碍是,学校现在挂靠在私立学校名下,没有合法的办学资格,名不正言不顺,不便于募款。再去找基金会呢?田楠也不愿再去尝试了——他觉得,由于之前的项目失败,不管有什么样的解释,复新积攒多年的信誉都被用掉了。沈校长走了之后,他也曾尝试过和海外中国教育基金会继续联系,但是没有合作成,一是因为对方降低了信心,再加上各自的人事变动,联系就此断掉。

 

此外,田楠在言谈中对自己提倡的自由教育理念的信心也显得有些不足,就像他说的,他拥有的是一个机会,而非具备了这种能力,眼前要做的还是先来尝试,有了成果再拿出去展示,筹款也更有说服力。至于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他打算继续向一些尚有联系的朋友筹款,包括一些私人的朋友,或者长期关注复新学校的热心人士,以及在BBS上发帖募集。

 

事实上,虽然田楠有些不善言辞,多次在谈话中说自己没有能力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但如果登陆他的腾讯空间和名为“复新学校”的新浪微博,就会发现,他如何带着12名学生,清理长满杂草的操场、粉刷空无一物原本连黑板都没有的教室、建立起微笑图书室和活动室。

 

复新学校的新浪微博几乎天天更新,就在发稿前,笔者登陆查看,一条最新的消息显示:学校开学了,本学期还剩7名学生,4名退学打工,1名转学。

 

如今的复新学校已经不是当初大学生志愿者轮番到农村建设支教学校的那个复新了,更多的承载了田楠个人的希望和愿景。最后几位学生毕业了怎么办呢?田楠先是说,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后来又道,送走这批学生之后,也许他会去学习、提高自己的能力,再去寻找实现自由教育理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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