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松,心平公益基金会秘书长。该基金会的使命是帮助少年儿童享有阅读的机会,促进中国教育事业的均衡发展。伍松最近参加了“新教育实验”年会,看到“艺术教育”这一不那么主流的话题竟吸引了近2000位一线教育工作者参与,感到很有趣。他讨厌“课外阅读”的说法,认为阅读是基础教育阶段最为基础的。他从不担心基金会专注于阅读领域会“太窄”,他相信“10%”定律,即如果希望一个社会变革普遍地成为事实的话,至少要改变其中的“10%”。
1.过去一周做了些什么?
伍松:过去一周有一半时间在做案头工作,比如看新的合作伙伴的项目建议书,制定和签署一些捐赠协议,回复运行中项目的反馈报告等。剩下一半时间,参加了几个合作伙伴组织的活动,比如真爱梦想的梦想教练培训。不过这一周不太典型,因为我们主要做教育项目,有一些周期性。目前是暑假,很多项目处于暂停阶段。学期中的话,会多一些出差,比如去合作伙伴所在地和项目所在地,或者去参加一些论坛、聚会去认识人。
我们基金会在选择合作伙伴时采用的是“邀请制”,就是自己主动去寻找那些可能合适的组织,找他们谈。而很多基金会的一般做法是“招标制”,就是把要做什么、什么要求公布出来,大家来申请。招标呢,有点像“征婚”;邀请呢,更像“谈恋爱”,我们去认识那些合作伙伴,更多地是去认识这些组织的人。谈完之后,再进行“试婚”,就是小规模、小额度的合作。我们不在项目建议书上抠太多,而是希望先做做看,也是让合作伙伴考察一下我们。
2.最近资助或了解到的最有趣的项目是什么?
伍松:我之前去苏州参加了“新教育实验”的年会。新教育实验由朱永新教授发起,可以说是目前规模最大的民间教育改革行动,已经有2400多所学校参与进来。新教育实验的口号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侧重点放在“营造书香校园”,也就是阅读,强调阅读在基础教育中的作用,是对现有应试教育的一种补救和自我解放。朱永新教授在2000年写下《我的教育理想》一书,慢慢地从一个做学问的人变成一个行动者,开始做“新教育实验”,而一批相当有担当的教师、校长、教育局的工作人员也逐步参与进来。这一行动在民间,尤其是一线学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今年的年会近2000人参与,创下了历史新高。会议的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住学生宿舍,吃得也很一般。而且因为人太多了,会场坐不下,就设置了两个分会场。分会场的人只能通过视频看到嘉宾。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依然愿意来参与。我觉得这很有趣。
另外一个有趣之处是本次的主题,以往选择的还是在教育领域比较主流的话题,今年的则是“共话艺术教育”。在中国绝大多数的学校里,艺术教育是被边缘化的,它与考试、学习成绩无关。在城市是根本不重视,在农村则几乎都没有。原以为本次的主题可能吸引不了多少人,确实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很多人通过这次年会认识到艺术教育在基础教育阶段是非常重要的,也看到艺术教育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同时意识到艺术教育不单单是作为艺术的教育,其实是可以涵盖到基础教育的方方面面的。
新教育实验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之一,认识他们也是因为我们的领域比较“窄”、做得比较“专注”。几年来一直都在阅读领域,相关的机构我们几乎都比较了解,他们也都知道我们。(您会担心由于领域过窄,好的机构都合作过了,以后怎么办吗?)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认定他们做的事情,我们会一直支持下去,创新对我们来说没那么重要。这就回到我们为什么要做阅读,中国的基础教育有很多很多问题,我们理解“应试教育”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切都围着“高考”这根指挥棒转。当然解决方案也有很多,而作为一个民间机构,只能自下而上地推动,我们发现大量的阅读能产生一些影响。单就阅读来讲,对于农村,没有资源;对于城市,有资源但是没时间。目前全国的小学和初中加起来有35万所左右,我们基金会支持了2000多所,再算上我知道的做阅读推广的,粗略算来覆盖到5000-6000所学校。这还是一个很低的比例,我们觉得做得还远远不够,所以还会持续扩大规模,而不是转去做别的一些事情。
(不少基金会会考虑做出一个模式,然后让政府去推广,您怎么看?)这种思路是没有错的,只是我们现在做的还太少。有一个定律叫“10%”或者也有人说是“16%”,就是说如果你希望一个社会变革普遍地成为事实的话,你至少要改变其中的“10%-16%”。拿10%来说,就是3万所学校,也许到那个时候,改变就真的会发生了。
3.最近做的比较满意或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伍松:我们比较核心的两个方向,一个是面向小学到初中阶段的阅读推广,另一个是大学生公益项目。还有一个重要性不是那么高的方向是贫困儿童疾病救助,其中有一个合作伙伴叫“天使妈妈”。这是由一群妈妈发起的民间组织,她们注意到很多家庭由于孩子得了大病,或出了大意外,会重返贫困,她们就为这些孩子募集医药费。这种做单个救助的项目很容易受瞩目,被人挑毛病。“天使妈妈”在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下挂了专项基金,之前“儿慈会小数点”事件时,周筱赟也爆了“天使妈妈”的一些财务问题。
我们觉得作为一个公益组织,不能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还是应该理智、冷静地去回应。于是我们就资助“天使妈妈”做独立的第三方审计和第三方评估。不过审计公司不是我们、也不是“天使妈妈”选择的,而是由网友从备选公司中选择的。我也投了票,最后确定的不是我投的那家。审计出来的结果说明财务没有任何问题,也进行了公示。虽然这件事也没什么人知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比较有成就感的。
4.最近有没有觉得无力或者无意义感的时刻?
伍松:做我们这种工作经常有这种感觉。或者不叫“无意义”,而是“悲观”。我们做阅读,其实是想推动教育改革,而这种变化最重要的还不是学生,而是改变老师。很多人认为阅读是满足学生的需求,被称为“图书扶贫”。而我们认为如果老师的观念不改变,就算有了书,也不会让孩子去读书的。同时,我们比较反对“课外阅读”的说法,阅读是基础教育中最基础的,不应该分什么课内课外,一旦说课外,就意味着不重要。很多老师、校长长期被框在应试教育中,观念是极难改变的。但参与例如上面说的“新教育实验”年会这样的活动,又会看到好多愿意改变的一线教育工作者,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鼓舞,让我们愿意坚持做下去。
5.最近在集中琢磨什么问题?
伍松:这就说到大学生公益项目,我们支持的主要是暑期支教。“短期支教”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就受到很多质疑和指责,我每到各地的合作伙伴那里,都会鼓励他们要想清楚自己的选择,坚持做好自己的选择。我在思考应该把短期支教这个词改一下,叫“乡村夏令营”。因为其实我们做的也不是支持教学、支持教师,而主要是把乡村学生组织起来,做一些艺术活动、读书活动、看电影、文艺汇演等。
夏令营对于城市的孩子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像我自己的孩子也会参加夏令营,他会有很多收获。与平时上课不同,夏令营没有作业、没有考试,会跟一些陌生的朋友在一起,会有一些小小的挑战和小小的冒险。可是农村的孩子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6.最近一次出差去了哪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伍松:6月初的时候去参加烟台大学一个公益社团“西望桥”组织的“半岛公益论坛”。这个活动从策划到邀请嘉宾、整个组织协调主要都是由大一、大二的学生做的。他们请到了“免费午餐”的邓飞,我们都知道邓飞很忙,但是这些学生锲而不舍地通过各种关系联系他。邓飞在论坛当天本来有一个在广州的免费午餐万人筹款大会,他就调整了行程,参与完烟台的活动之后,再赶去广州。邓飞说“你们这么执着地邀请我,我哪儿都可以不去,这里必须要来”。这个论坛做的很纯粹、很干净。我说这个的意思是,很多人不看好90后,但我觉得他们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了,会做得非常好的,未来是很有希望的。
7.最近哪本书/哪部电影/哪个人对你特别有启发?
伍松:最近经常读老子的《道德经》。老子主要是讲“无为而治”,换一个角度来讲就是“相信别人”。他描绘了一个小政府、大社会的治理情境,反映到教育上,其实就是“相信孩子”。不要过多地去“教”,哪怕是一个非常弱小的孩子,他也有无穷的自我实现、自我完善的力量。我觉得教育最根本的更多地是去“呵护”,呵护这些种子让他们自己发芽,不要去破坏。我觉得每个做教育的人都应该读读《道德经》。
另外,做资助也是一样,需要高度信任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没有很多繁琐的文案、监督、评估等等,但很多合作伙伴都说正是因为这样程度的信任,反倒觉得很有压力,觉得一定要做好。我也非常感谢创始人、理事会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和放权,他们看上去似乎没有做什么,但正是这种信任,才让我有能量把信任传递给我们的合作伙伴。
8.最近最关注哪个行业话题/事件?
伍松:没有。
9.最近关注哪个社会议题/事件?
伍松:暂未想到。
10.假如要向行业外的人介绍你的工作和扮演的角色,你会如何描述?
伍松:用商业来类比的话,比如你发现了一个市场机会,发现很多人都需要吃饭,那么有两种做法,一是直接开餐馆,像麦当劳或者兰州拉面。但是开餐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人都做不好。还有一种是找那些开餐馆的人,投资他们,帮助他们做的更好、做的更大。我们基金会就类似于投资人,我们有的是资源,缺乏的是人、专业的人,所以我们帮助那些专业的人做得更好。
【传球】你有什么想问下一个资助者?
伍松:很多人说美国的NGO那么发达,当然可以做资助型基金会,但是中国的NGO数量少、事情做的也不够漂亮、人也不专业,把钱交给他们不放心,你对这一观点有什么看法?
伍松本人对于这一问题的回复请参加下期十问资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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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松:这个问题是我在2009年参与第一次非公募基金会赴美考察团时,一位参会者在最后一天问的。那次活动的全程顾问是福特基金会在中国的第一位首席代表盖思南,他的回答跟我的想法很一致。他说:“你说的是真的,我在中国待了10年,看到的情况正如你说的。但是如果每家基金会都这么想,都不给他们机会做,那么他们何时才能成长起来?”
【十问资助者】我们将邀请资助者回答特定的问题,以轻松有趣的方式呈现资助者群体最近的工作和思考。每个人的道路都不是没来由的,正是我们所思所想,所言所行,让我们兴奋和沮丧的那些事物,最终造就我们每个人。我们所做的就是试图通过系列访谈,呈现今日中国资助者的生活片场,描绘这个时代资助者们的群体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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