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谭雪明
“您好，山东12355，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有一些哔哔哔哔哔（无法描述） 的事情，你们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
“啊？！啊……那个，额，那个……”
这是我工作中常常遇到的一个场景，面泛潮红的女生志愿者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我，然后说：“谭姐，找你的。”
每次遇到这样的场景，我都不得不郑重地澄清一件事，12355是一个共青团创办的青少年公益服务热线，主攻心理咨询和维权接诉，而我，是一名青少年社工。虽然在过去两年的两万余个咨询中，有6成与“性”有关，又虽然，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也就是我，从肉体到灵魂都透着一股清新的柠檬黄色，但12355真的不是一个专门的性咨询热线。
好，言归正传。
虽然大家现在看到的我，已经是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但在两年前，我刚刚接手12355热线服务的时候，还是一个以为青少年只会问问“学习压力好大，怎么办”或者 “爸妈不理解我，怎么办”之类人畜无害的问题的纯真少女。而我接听的第一个咨询，却是一个男生问“我性欲太强，怎么办”。当时的我秉着服务对象是上帝的原则，默默听完了对方在电话那头的全套手淫流程，并且敬业地在结束时说：“您感觉好些了吗？希望我的服务能帮到您，谢谢您的咨询。”一周以后，机构的督导告诉我，我这是被电话性骚扰了，而这一周里，我已经掌握了用香蕉皮做自慰器的技能，并且将该技能传授给了2名服务对象。
这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不仅仅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咨询），更是因为这件事后发生的一场辩论。当时，督导要求我分享在被电话性骚扰时的感受，我说我并未意识到自己被骚扰了，我仅仅是对服务对象的行为感到有些意外，但也能够理解，而我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如何解决服务对象“欲求不满”的困扰上，所以我去查找了一些分散性能量和提升手淫快感的方法，并告诉了服务对象。此时，一名志愿者对我提出了非常激烈的指控，认为我的行为“有违专业伦理，传播淫秽信息”。我困惑的是，我所提供的，是否能够被认为是“性服务”，而为服务对象提供性技巧方面的知识，是不是性教育的内容之一？性知识与淫秽信息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最后项目上订立的规范是：咨询者在咨询过程中的手淫行为视作性骚扰，一旦被发现则工作员有权即刻结束咨询，并对对方进行警告；若咨询者咨询与性技巧相关的内容，则强调性行为中人际沟通的重要性，关于性行为的技术性问题，超出咨询范围，一律不予回答。
在项目开展的两年间，我答询了各式各样与性心理和性行为有关的咨询，有关知识性的咨询是最容易解决的，比如手淫是否伤身、安全期避孕是否靠谱、药流和人流哪种风险更大之类的，此类问题只要阅读MSIC编撰的《爱之年华》就可以轻松搞定。最困难的问题是有关观念和选择的。
第一个案例：“性欲旺盛，控制不住，怎么办？”
“性欲旺盛”是咨询中比较主流的问题，困扰个人的，往往是个人认知、伦理、价值与身体欲望之间的冲突。有些人认为手淫伤身，但却控制不住自己手淫的冲动；有些人认为性幻想非常下流，却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的情色画面；还有一些受亲属间性行为困扰的咨询者，往往认为亲属间性关系是违背伦常的，但又无法拒绝与亲属发生性关系。
这里面有一个具有共性的细节，咨询者总是反复强调自己是“被引诱”的，以此将责任推给他者或者环境，将自己置于一个被动的，乃至“受害者”的位置上，为自己找到一个实施行为的借口，从而降低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面对这样的案例，一般的处理路径有两条：要么案主改变认知，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悦纳性欲旺盛的自己；要么案主改变行为，锻炼自控力，不再发生违背自身价值原则的行为。此时常会发现，困扰案主更深层的因素，是案主缺乏改变的动力。如何提升动力，促进改变，这是另一类咨询和故事了，时间有限，在此不做详表。
第二个案例：“男朋友想跟我发生关系，怎么办？”
这类案例，女大学生求助比较多，近年来中国社会对于婚前性行为的态度已经包容了很多，大学时代与恋人发生性关系也并不稀奇，但当恋人第一次提出性邀约的时候，不少女生还是感到压力山大。
这样的咨询中，案主往往期待我们直接给她们一个YES or NO的答案，但我们只会引导案主去思考几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
首先，我们会澄清，伴侣间有性欲是非常自然的，除非是无性恋；而亲密关系中，有关“性”的话题和协商是应该有的，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但是，伴侣有性需求，就一定要满足吗？答案是：不一定。当对方说“想要”的时候，先体会下自己是不是“也想要”。如果TA想要，我也想要，我们就一定要发生关系吗？答案是：别着急。因为我们还需要先确认几件事情：
第一，彼此对性行为的理解是怎样的？是否具有一样的“性道德”和“性价值观”？如果一个人觉得性道德就是跟不同的人发生性行为都会戴套，而另一个人认为性道德是从一而终，二人对性行为的期待和责任感是不同的，如果贸然发生性行为，未来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因此需要慎重。
第二，彼此对性行为的后果是否都清楚，是否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且具备了承担后果的能力？有一个案例，女生担心的是，如果发生性行为，就可能会夜不归宿，那么宿舍里的人就会说三道四；另一个案例的女生担心如果跟男友分手，未来的丈夫又有处女情结，自己的幸福就毁了。如果自己还不能消除这些顾虑，那么请慎重。
第三，如果前两个问题都不成问题，那么请务必学习避孕知识，做好避孕准备。
不少咨询者心里是不愿意发生性关系的，让她们无法做出决定的原因，是害怕如果不答应恋人的要求，对方就会跟自己分手。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们一般会告诉对方：伴侣提出性邀约，并不代表“你跟我在一起就只是为了跟我上床”；接受伴侣的性邀约，并不代表“我这辈子就只能跟你一个人了”；拒绝伴侣的性邀约，并不代表“我并不爱你”。如果对方因为你没有满足TA的要求而离开你，让TA离开吧，千万别内疚自己没有满足对方，因为即使你满足了TA这个要求，TA也会因为你没有满足TA那个要求而离开。别怨对方，应该祝福对方也祝福自己。因为你们确实“不合适”，与其套在一起死，不如放生更好地活。
第三个案例：“我爱上了我的上铺，怎么办？”
有关性倾向的咨询，大多集中在自我认同阶段的焦虑。这种焦虑源于“亲人、朋友、同学，社会的所有人都告诉我只有异性相吸，如果我喜欢同性，我就是个异类，我会遭到歧视甚至欺凌，所以当我发现我居然是个异类的时候，我对自己的恐惧，对别人可能会如何对待异类的恐惧，占据了上峰”。
很多同性恋者自己就是恐同者，TA常常会请求咨询师：“我不是同性恋，我不要当同性恋，我病了，请治好我。”咨询师此时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找出各种理由，比如单亲家庭、曾经被异性伤害过、生活环境中异性太少等等，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假性同性恋”，目前的状态只是一种“同性依恋”，是可以扭转的，这种选择美其名曰是“尊重案主意愿”；另一种选择，则是引导对方正视自己的情感，消除其对同性恋的偏见，悦纳自己的性倾向，并且协助其建立对抗社会可能的偏见与上海的策略和能力。在这里我不想对这两种选择进行对错之分，我只能说，无论是哪种选择，都必然会面临压力，一种压力来自自己内部，一种压力来自外部社会，我们是选择勉强自己顺应社会，还是悦纳自己改变社会，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案例千千万，15分钟说不完。最后，我想说的是：认识性，就是认识自己；尊重不同的性，就是尊重不同的人。愿你我共同创造一个多元的社会，让你我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谢谢！
【简介】
性教育青年工作者论坛由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CPWF）和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中国代表处（MSIC）共同发起，这是国内首次以从事性教育的青年工作者为主题的论坛。来自全国38个地区的93名青年代表以及来自政府、联合国、学界、媒体、社会组织的100位嘉宾参与了论坛。
参加论坛发言的青年人平均年龄低于26岁，均有2年以上从事性教育工作的经验，他们分别就“青少年咨询热线”与性教育、“中学生与性教育”、“残疾人与性教育”、“心智障碍与性教育”及“青少年流行性文化”五个主题进行发言，并介绍了诸多青少年和性的故事。论坛同时展示了9个性教育典型项目，其中4个是针对不同青少年群体的性教育项目，例如少数民族地区或流动儿童。另外5个涉及性教育的方法，例如话剧、漫画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