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研究背景与研究方法
在近几年中,“教育创新”是一个被反复提及的热词,而互联网对教育行业的影响和冲击则尤为引人关注。在教育领域出现例如慕课、洋葱数学等线上教育课程,互联网+和互联网思维带来的冲击使得很多教育者寻求更多的改变。这种改变将会如何演变?这种演变的结果将会对未来的儿童和教育行业造成什么影响?教育类NGO在这种现状之下将如何自处?应对挑战的准备充分吗?有感于此,第四届中国公益组织教育年会委托新南社会发展中心对此议题进行调研访谈。
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们针对十一家教育类公益组织负责人或高级工作人员进行了总计十一场、每场不少于90分钟的半结构式访谈。男女比例为6:5,年龄范围大多分布于25~30岁之间,年龄最大的受访者为45岁,已经有接近二十年的从业经历;年龄最小的受访者为20岁,仍是本科三年级在读。这十一家机构当中即有成立十年的资深公益组织,也有刚刚注册的年轻公益组织,注册类型中涵盖了基金会、民非、社团、工商注册和未注册。其工作领域则既涵盖了传统的短期支教和长期支教,也包括了阅读推广和诗歌教育等新兴领域,甚至还有生活教育等尚不常见的领域。他们的服务人群包括了中西部农村留守儿童、东部沿海地区流动人口子弟,以及城市社区居民子弟,工作地点则遍及全国各地。
二、访谈的发现与呈现
1、对中国教育现状的基本认识
1.1主流教育体制的僵硬
目前中国教育发展中,主流教育体系仍然处于难以撼动的地位,这种带有产业化特征的教育体系带来的最严峻问题就是以分数、升学为唯一目的,束缚学习者的成长。我们绝大部分的受访者都认为,当下主流教育体制的僵硬,是整个中国目前教育发展的最大危机。尤其是在教育产业化之后,主流教育唯升学率是从,以企业化和数据化的管理方式追求升学率,使得教师在教育过程中的主体性被削弱,从培育人才的园丁沦为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而且教育产业化所伴随而来的盲目标准化和极端的管理主义,使得主流教育在教育内容和教育形式上都僵化而死板。
1.2教育资源分配不均
我们绝大部分受访者都认为,目前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仍然是阻碍我国教育事业发展的重要因素。但是这种不均在新的社会形式之下有了新的变化。在过去,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主要是物质资源的不均,在今天则更多的是教育质量、教育渠道和教育文化的不均。
1.3本土教育资源有待彰显
许多受访者都提到,当下我国教育行业的发展中许多关键叙述、关键概念、关键理念和关键方法都是舶来品,“拿来主义”盛行于整个行业中,而我国本土的和传统的教育资源却仍然有待进一步地发掘。这其中即有如何真正做到外来理念本土化的问题,也有如何实现本土理念再发现的问题。
1.4 农村学生学习自主性模糊
我们的受访者认为,相比起城市孩子而言,农村孩子对于学习内容更加缺乏兴趣,有两个方面原因:一是因为农村孩子在以城市为背景的教材中缺乏认同感。正如C机构的孙甲所说”教育资源问题,如果学生觉得在应试教育里有成长是会去学的。教材以城市为背景,和生活完全脱节,乡村孩子很难有学习的意义感。二是因为农村老师的教育方法过于落后,不符合孩子学习规律。
许多受访者谈到,互联网对于教育的冲击不仅仅是资源上的共享,更深一层的冲击是思想层面上的冲击,它促使更多的教育者产生新的思考,而这种新的思考极大地改善了教师在目前僵化的主流教育体制中主体性缺失的困境。正如G机构的郑甲所说:“互联网帮助我们和我们共同工作的欠发达地区学校教师共同看到我们目前主流教育的许多问题,也帮助我们思考如何获得更多的资源来解决问题,特别是在引入培训等等,极大地帮助了我们和在地教师的工作。”
大多数的访谈对象认为进行教育必须让学习者产生连接感,没有产生连接感和认同感的教育是脱离人本身的发展的,而互联网教育是否够使学习者产生在地的连接感,则有可能取决于使用互联网的主体的自身思考。正如B机构的钱乙所说:“互联网的工具,要有互联网的思维分享共创的这种理念,在这种支持下去推动着互联网工具在教育中的使用,我是认同的。但如果仅仅是推动互联网工具没有理念指导,我是反对的。举个例子来说吧!就是我知道现在很多学校都有在学校里推动ipad教学,很多的安排教学其实并没有推动学生们用这样的工具实现共创目的,而是为了减少老师的教学的压力、教学的难度。或者说可能是为了给学校有一个创新,或者是一个更好听的名头,出于绩效考虑来做的那我就会反对。”
正如前文所谈到的那样,我们许多受访者认为,目前农村教育中农村孩子的“厌学”状态是目前中国教育发展的一大危机。而互联网能否解决这种危机,大部分受访者表现得似乎并不那么乐观。因为互联网作为一种工具,虽然一定程度上或许可以引起学生的学习兴趣,但是这种兴趣是否能够转化成有效的学习行为并不是必然的。
正如A机构的赵甲所说:智能手机作为网络终端的普及直接导致了学生阅读兴趣和能力的下降。在智能手机风靡之前,学生对于新的知识的需求,通常是通过阅读完成,但是智能手机风靡之后,碎片化的阅读成了主流,“随手便查、查完就忘”成了普遍现象。而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对阅读,尤其是通过阅读实现自主学习再抱任何兴趣了。
我们许多受访者在访谈中都提到,目前互联网的海量信息给他们所从事的教育工作带来了几个挑战。首先是互联网上的信息良莠不齐,未成年人在接触互联网的过程中急需引导,但是欠发达地区对未成年人的互联网使用的引导资源极为欠缺,使得这些地区的未成年人更容易受到网上各种不良信息侵扰。
我们有一位受访者直接断言:我们的教育创新的发展速度远远跟不上互联网自身发展的程度,其结果是“教育理念拖慢了互联网”。在这位受访者看来,在过去二十年中信息技术发展一日千里,我们经历的罕见的跨越式发展,但是我们对于教育创新缺乏深层次的洞察力,以至于往往以为引入了一些新名词、新工具,就已经实现教育创新了,实际上还是“扛新旗、走老路”。
在我们的访谈中有许多受访者认为,我们目前公益组织能力十分不足,也不足以对教育创新提供新的启发。
在我们的访谈中,许多受访者在面对互联网+教育时,都有一个顾虑,即引入互联网+教育是否会导致“马太效应”。所谓的马太效应,就是指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两级分化现象。
具体来说,我们的受访者认为:互联网对于教育乃至整个社会发展所产生的影响未必都是积极的和正面的,许多负面影响是清晰可见的。而欠发达地区对于互联网的负面冲击更加招架不住。
许多的受访者谈到了互联网的使用成本不仅仅是硬件终端的成本,而更多的是隐性的文化成本。譬如说有受访者提到,在他们的工作经验中,城市里的孩子有更多的可能性和倾向性去使用互联网为自己的学习服务,而农村的孩子对于互联网的使用则主要停留在社交和网络游戏的层面,几乎见不到任何农村孩子使用互联网为自身学习服务的案例。这种使用习惯的不同不仅仅是简单的教育和引导问题,而是就“学习”而言,城乡之间是有文化差别的,互联网的引入有可能没有消除这种文化差别,反而助长了这种文化差别。
也有受访者提到了,在农村孩子的互联网使用中,农村孩子强化了其对城市生活的崇拜感,也加强了对自身所处的农村生活的自卑感。有受访者告诉我们,网络的使用增强了农村孩子对农村社区的厌恶感,从而更渴望早一些离开学校去城市打工。
除此之外,互联网进入农村学校为提高教育质量服务需要很多的条件支持和一系列中间步骤。
可见,互联网+教育的引入,其实和其他新的教育理念的引入一样需要配套的资源,需要落实到在地支持与符合学生个体的发展规律,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的各种资源差距依旧存在的情况下,互联网+教育究竟是会填平还是扩大城乡差距,在什么意义上会填平差距,在什么意义上会扩大差距——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值得进行细致地研究。
在我们的访谈中,许多受访者提到了在“互联网+”的大潮下,许多组织盲目跟风,“为互联网而互联网”,在没有经过思考自身是否适用、利益相关方定位是什么的情况下盲目使用互联网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或许是基于类似的考虑,有的受访者直言互联网思维只是一个噱头,并大胆宣称:我们对互联网不感兴趣,我们的工作是社区、是人,互联网有其的意义所在,但是和我们的工作无关,我们不想被这种大潮裹挟。
三、调研中的几个触动
在我们有限的调研中,教育公益组织的从业人员对于互联网思维的理解大多仍然停留在将互联网“工具化”的层面,除了极个别我们的访谈对象着重强调了互联网思维和互联网工具之间的巨大差异,我们的访谈对象们更愿意去讨论互联网的实际应用。而正如我们在访谈中有的访谈对象那样,互联网思维远远大于互联网本身,将互联网思维局限在对工具的使用上不仅无助于改善我们所要面对的各种现实困境和挑战,更有可能将我们引向一些不必要的歧途。
2、我们对教育创新足够敏感吗?
在我们的调研中,我们有一种初步而可以进一步讨论的印象,即:似乎我们的访谈对象中的多数对教育创新是不敏感的、对于教育创新的宏观认知是缺乏的。在我们的访谈中,绝大多数访谈对象所展示出来的对教育创新的关注仍然主要停留在其自身的项目工作中,而对于宏观的、有活力的、有启发性的情况鲜有涉及。
3、如何理解公益人的种种顾虑?
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听到了关于教育创新、互联网+教育和互联网思维的许多迟疑、顾虑、担忧和批评,针对这种情况,我们的疑问是,如何理解公益人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相对保守的态度?在我们的访谈中遇到了一些对于现实情况具有切身体会和反思能力的受访者,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批判精神可以说是有着深厚的资源在支持。但是,我们同时也发现一部分公益人所持有的态度,或许只是因为自身对互联网的不了解、对教育创新的不敏感、对于结构性问题的缺乏关注而表现出来的一种保守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