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松:大家上午好! 谢谢各位同学,还有来参加这个论坛的各位老师,公益组织的同仁们,也特别要谢谢益微的小伙伴们组织了首届论坛。我觉得从昨天到今天,整体的组织工作,论坛的筹备,论坛的议程设定,都非常让人感到高兴,感到我们第一届就能够做到这样的水平,我是资助方的代表,心平公益基金会是益微的合作方和这个论坛的资助方,我感到满意。
乡村夏令营这个提法其实最早是我提出来的,刚刚开始的时候就主要是我一个人在说,其它用乡村夏令营这个概念的人非常的少,我基本上看不到同道中人和同伴,但是两年过来我就发现越来越多的老师,越来越多的专家,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还有公益组织都在谈论乡村夏令营。所以我就发现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我想讲的东西就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其实都已经把我要讲的东西都讲了,不像两年以前没有几个人讲这样的话题,那我只好一个人讲。所以我刚才一直在想我究竟讲什么呢,他们都讲的挺好。我就讲三个关键词吧,这三个关键词是在刘斌的一条微信后面,我做的一个回应,我觉得跟我们的乡村夏令营有很大的关联,这三个关键词就是“连接、灵性、对话”。
我在刘斌的微信后面点评说:“连接,而不是陪伴,是教育得以真实发生的前提”。为什么要提这个概念呢?因为太多太多的公益组织,还有大学生社团,在过去十几年的暑期支教和短期支教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对乡村孩子的陪伴作用以后,更多地谈论“陪伴”这个词。但是我要在这里讲陪伴这个词不是最恰当的,特别对于我们大学生支教社团,或者是乡村夏令营来讲,我认为更重要的一个说法是“连接”。陪伴强调的是你跟他站在一起,你跟他是一种身体上同在的关系,可是如果你只是跟他站在一起只有身体上的同在,而没有心理上的,心灵对心灵的映照,心灵对心灵的连接的话,那你这个陪伴是没有作用,也没有价值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每一个孩子他从小到大的一个成长过程中,陪伴他的人非常的多,可是能够给他带来深刻的记忆,能够在他的成长中留下非常值得去回忆的精神财富的陪伴者非常少,那是因为缺少连接,所以我说连接是教育得以真实发生的前提,连接侧重的是一种心灵和心理上的一种连接。这样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其实可以把大学生志愿者从一种困境中解放出来,我们不是说我们做了一次乡村夏令营以后,我们从此以后就永远都要去陪伴这个孩子,我觉得不是,更重要的是这种心理和心灵的连接,我们可以只做一次乡村夏令营,但是这一次乡村夏令营,我们就跟这个地方,跟这个地方的乡村小学,跟这里的孩子产生了连接,这种连接它并不会因为没有后续的身体陪伴而断绝。即使大学生志愿者不再前往,还是可以有很多后续的一些事情去做,去延续这样的一种连接,这种连接是对当地的一种帮助,也是对大学生成长的一种帮助,都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得以体现。
第二个关键词“灵性,而不是时间,是自我得以突破的关键”。很多人诟病短期支教,说是教育一定要长期,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教育最关键的并不是时间,因为我自己本人在7年以来做教育公益的过程中,接触了很多很多的案例,我也了解到很多很多的案例,很多时候对一个孩子,对一个农村的孩子伤害最大的就是那个跟他时间最久的人,可能就是他的父母,可能就是他的老师,可能就是他的同伴,恰恰你跟他接触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你对他其实是造不成大的伤害的。如果仅仅只有时间的流逝,而没有灵性和灵魂的参与,我想这样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我可以请在座的大学生回忆一下在你的生命成长过程当中,是那个陪伴你(当然我们要把父母除外,因为绝大多数的父母还是挺好的),时间最长的人,你觉得是他对你的触动最大,还是——可能因为某种机缘,他闯入你的生活中,然后给了你某种启发,让你突然有一天灵光一现,或者让你突然有一天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那样的人给你触动更大?我觉得答案并不是唯一的,这里面的关键我认为并不是时间,而是灵性。所以我觉得不管是长期支教也好,还是短期支教或者假期支教也好,我们都不要说,因为我们做的时间短,我们只有两个星期,或者只有二十天,似乎我们就要在那些长期在乡村学校一线的公益人或者支教者面前,我就跟他有一个很大的差距,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关键的不是时间,而是你有没有用你的灵性去做这样的事情。
第三个关键词“对话,而不是教学,是学习得以回到本源的唯一道路”。我以前多次讲过,有一次我参加了黑暗中对话的活动,那一次非常幸运地遇到了德国“黑暗中对话”的创始人安德烈·汉尼克,有一个同伴就问他一个问题,说你们的机构和你们的项目叫做黑暗中对话,那么你怎么看待“对话”这个词,安德烈·汉尼克就说:“我认为对话是学习的唯一方式和路径”,当时他这句话一讲以后,我瞬间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这也恰好证明了是“灵性,而不是时间,是自我得以突破的关键”——伍松注)。 当然我们所说的对话不是一种简单的交谈,而是一种更广泛意义上的一种对话,我在最后一段会再回到对话这个概念上来。那乡村夏令营呢,它不是一种简单的教学,它其实就是一种对话,而且这种对话刚才王雄老师通过很多生动的案例,还有他27年前的大胆尝试,其实也让我们看到了在乡村夏令营 当中“对话”这个词所具有的分量和它的价值。
大家常常提到的还有一个概念叫做“专业”,我也想讲一下专业。我们去做乡村夏令营或者是做假期支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我们要了解儿童,了解儿童的需求和童年的秘密。可我们自己不是儿童,怎么去了解呢,很自然地就会想到我们可以用调研的方法,或者是专业学习的方法,去认识童年的秘密和儿童的需求。当然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种方法,也是最主流的一种方法,但是如果说我们要去做乡村夏令营,做假期支教都要通过科学的调研,都要通过很长时间的专业学习,那么也就不可能有刚才王雄老师所呼吁的,可以有一万名乡村夏令营的种子大学生,也不可能有30万名被影响到的大学生去参与这样的事情,可能只有少数的相关专业才可以。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每一个大学生都可以做到,因为除了调研和专业学习以外,我们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去了解儿童的需求。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做《小王子》,前不久还有一部同名的电影《小王子》,如果没有看这本书,所有的大学生,去参加乡村夏令营的大学生,你们一定要读《小王子》这本书,而且我觉得今年的《小王子》同名电影也非常精彩,我也建议大家看这部电影。在《小王子》这部电影里面有一句话给我的触动非常大“问题不在于长大,而在于遗忘。”就是对于儿童来说,童年的秘密来说,因为太多的人长大了,他不再是儿童,他就没有对儿童的这种理解和体谅,他就缺乏儿童的这种视角,他不能够走到儿童的内心去。但是《小王子》电影里面说问题不在于长大,而在于遗忘,或者说长大不可怕,可怕的是遗忘,为什么会这么讲呢?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在自己成长过程中会遗忘,只有极少的人不会。
瑞吉欧,蒙特梭利,还有福禄贝尔,这是西方三种注明的幼儿教育体系,那么皮亚杰、蒙特梭利、福禄贝尔幼教的创始人,他们是怎么样去认识到童年的秘密,怎么样去发展出自己的幼教理论的?他们都是从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和自己最亲近的周围的朋友和亲戚的孩子身上去出发,去观察儿童,运用同理心和洞察力去理解儿童,在这样的一个情境下,发展出整套的幼教理论。
所以像蒙特梭利、福禄贝尔也好,他们的幼教理论一直到今天仍然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仍然在不断地发展,那个时候没有今天这样一种专业的调研手段,也缺乏专业学习的理论底蕴去提供给他们,他们只能从自己的直觉,从自己周围的孩子开始出发。
一位非常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有人问他:你为什么总能写出那么精彩的儿童文学作品,你是怎么去理解儿童的,才能让你的作品这么受儿童的欢迎?作家说:当然,我会利用一切的机会,去跟我周围的儿童对话,去了解他们,去观察他们,但是所有的我周围的这些儿童都比不上一个儿童,这个儿童就是我自己,我自己曾经是一个儿童,这一点我从未遗忘,我的内心里就住着这样的一个儿童。后来我注意到类似的说法,有很多非常有名的儿童文学作家都在不同的场合都提到过,所以我想这是我们去了解儿童需求和童年秘密的另外一个非常直接的方法。
其实也有人问过我:伍松老师,你对教育怎么总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遗忘过自己的童年。”我想我可能就是像《小王子》那部电影里面所说的那种极少数没有遗忘自己童年的那样的一个人,所以我有两个孩子,一个11岁,还有一个3岁,我能够非常自如,非常恰当地去跟她们交流,跟她们谈论,跟她们游戏,因为当我跟她们游戏,跟她们谈论,跟她们交流的时候,我瞬间地就回到自己3岁或者11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发生的很多很多的东西,我都会瞬间地记起,记起当时的一些场景,我当时内心的一些喜悦,我当时受到的一些委屈,我当时觉得大人不应该这样做的一些弊病。我在我自己的身上去寻找儿童和童年,我发现这样的方法非常好,所以我的两个孩子她们都很愿意跟我玩,很愿意听我给她们读故事,很愿意跟我做一些在其他人看似非常幼稚的一些游戏。
我在自己童年的时候,在小学和中学阶段,有两个老师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地记忆,我觉得这两个老师对我的成长、帮助很大,但是恰恰这两个老师都不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老师,他们一个教了我三年时间,一个只教了我一年时间。其中一个是我的初中物理老师,他给我讲的那些物理定理和实验,我今天全部都想不起来他当时怎么讲的了,但是他当时组织了一个物理的兴趣小组,有很多的活动,其中一个光学活动他把自己买的照相机(在我上初中那个时候,照相机还是一个奢侈品,但是他自己花钱买了一部照相机),他把它贡献出来给我们的物理兴趣小组来用,让我们每个人去研究照相机的结构,并且去拍照,当然是有限制的,因为胶卷也很贵,每个人可以拍5张照片,但是那5张照片,我觉得可能是今天拍500张照片,5000张照片都不能够去代替它在我的内心里面埋下的那样的一个种子。
还有一个是地理老师,地理老师很有意思,其实他讲课的水平并不高,但是每到周末的时候,因为我的家乡是小小的一个山城,他会骑着自行车带我们到山里面去,去看岩石的构造,去看河流的走向,然后他说这个是褶皱地形,那个是断裂构造,在我家乡那个地方,你们可以看到很多很丰富的地理和地质现象。还有暑假的时候他把我们一些有兴趣的孩子组织起来去做中国地形图,大家各自带着各自的工具,包括木头、榔头、钉子、锯末、胶水等等一些东西,做了一个3D版的中国地形图。这样的一些活动给我留下了非常非常难忘的印象。我在上初中的时候,是一个比较调皮的孩子,上地理课的时候要么做小动作,要么就是跟其他同学讲话,从来没有认真完整地听过一节地理课,但是每次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总能考到98分、99分,我想他让我知道了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其实还接触到了中国最早的一种支教团体,那个时候有北师大的讲师团,我是陕西人,也有陕西师大的讲师团,他们到我们的学校去,给我带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因为首先我发现普通话竟然可以讲的这么标准!你知道我们家乡的老师他们要么就讲家乡话,要么普通话就是极其地让人难过的,除非你去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你才能听到标准的普通话,但是那些讲师团的年轻老师给我们带来的标准的普通话,还给我们带来的青春的气息,虽然他们只是短短地待了一学期,但是他们对我和同学们的影响,我相信是巨大的。
最后我就想把我以前写的很短的一篇文章里面的一部分,重新来念给大家听,那个是两年以前在烟台的半岛论坛,我当时的一个很简短的一个分享:
我强烈建议,至少从心平基金会的公益伙伴们开始,今后不再使用“大学生短期支教”这样的名字,而改用全新的“乡村夏令营”。
我的孩提时代在陕西的一个只有十几万人的小县城度过,按照国家对城市的定义,我其实就居住的乡镇。那时的我,曾经深深地羡慕大城市里孩子的“夏令营”和“冬令营”,因为我可以猜想到,夏令营不是上课,不是学习文化知识,我知道夏令营意味着艺术、体育、诗歌、远足,意味着离开父母的探险,意味着听到标准的普通话甚至是英语,意味着与作业无关,意味着与老师和校长无关,意味着将结识新的朋友,意味着共同的经历和小小的挑战。夏令营和冬令营,光是这样的名字,都让我这个乡镇的孩子怦然心动不已。想想,如果你做的是夏令营的事,但告诉我的名字是“支教”,我这乡镇孩子的内心,不抵触就已是万幸了,让我一下子就喜欢,绝无可能。
其实,夏令营最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黑暗中对话”的创始人安德烈·汉尼克所说的,学习和成长的唯一方法——对话。乡村夏令营就是一场广义的对话,是城市和乡村的对话,大学生和孩子的对话,东部和西部的对话,被应试教育折磨过的孩子和正在被折磨的孩子的对话。对话的结果,是对话双方都拥有一段共同学习和成长的非凡经历。
如果,从我们开始,逐渐把“大学生短期支教”还原为“乡村夏令营”(及冬令营),乃至最后成为全国大学生、媒体和舆论的广泛接受的说法。那么,今后有志于此公益行动的大学生的学弟学妹们,他们会少多少误导,少多少弯路。他们从构思和策划阶段开始,就很难再钻回到语文课、数学课这样的“支教”的套子里去。所以,我希望公益伙伴们从现在开始,就尽量不使用“短期支教”,而采用“乡村夏令营”的说法,并从你自己开始,推广到你的合作伙伴,再到你们合作的大学生社团,再到更多的大学生志愿者,再到与你们接触的所有媒体、网站和公众。
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