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去做一个“有多少大学生在毕业之前参与过公益活动”的调查,会发现这个比例虽然还很低但是在逐年上升。如果再进一步了解“公益活动”的实际内容,除了到敬老院、孤儿院慰问等“好人好事”之外,“支教”恐怕会是参与人数最多的一项活动。不只是在大学生中如此,在整个社会里,“支教”也是一项认同度很高,参与人数很多的公益活动,如果把“助学”也加上的话,几乎可以和民间社会对教育类公益活动的理解画上一个约等号。
支教,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支教”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也没有做过词源学意义上的考据。但就这个词本身看来,和“支农”“支边”等词是亲属关系,都属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社会主义”救济模式。
这里“支”字的含义很值得辨析。在“支农、支边、支教”等词语中,“支”这个动作的对象,往往是给定的;动作的主体也会丧失主体性,往往是被动员,被命令的。“农”“边”“教”也不具有独立的主体地位,他们想不想“被支”,很少被考虑到。“农”“边”“教”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应该如何解决?这些更重要的问题往往被“支农、支边、支教”遮蔽了,或者被粉饰得模糊了。
即使从具体操作的层面来看,“支什么”“如何支”的决定权也不掌握在“支者”和“被支者”的手里,而另有一只看似无形却处处存在的手在“调控”一切。
虽然今天的实际情况与“支农、支边、支教”的发源年代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但是,核心的境况却并未改变。如果一个人不加思考地去做事,就不可避免地掉入历史的旧陷阱。
教育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教育的问题又多又严重,早已成为朝野共识。那么“支教”想要解决的是哪个方面呢?往往还是聚焦在“师资缺乏,教师素质低”上面。在论到为什么会有“师资缺乏,教师素质低”的问题,往往还是归因于资源的匮乏。考虑到每年政府通过各种渠道征收到的收入多达十几万亿,占到国民生产总值的半数左右[i],你会感觉到这里面的吊诡。
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被忽略了,或者是被遮蔽了:教育的价值观和内容的问题。也就是说,核心的问题,不是“受教育机会”的问题,而是“为何学”“学什么”的问题。
假想一下,如果在1904年,你发现有很多人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或者他们的科举考试成绩不理想,于是,设法去“支教”,帮助一些贫困地区的人们在科举方面获得更好的成绩。我要问的是,为什么要到科举制度废除的时候,你才发现教人把八股文写得更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呢?
当然这个类比,有不恰当的地方。今天的应试教育中所包含的内容比八股文自然要丰富一些,也有了更多的合理性。但是,想想我们是怎样教孩子们写作文的,想想我们的孩子怎样死记硬背应付一层一层的考试,你是需要再想想“支教”到底能发挥什么作用了。
在应试教育中浸泡多年,一方面会让人对应试教育之恶有更深体认,更能了解应试教育所声称的那些东西的“假大空”;但另一方面却又因为洗脑的有效而不自觉的认同它,为它辩护,认为它既然存在,也有合理性等等。后一种影响之深远,往往超乎人的意料。
也正因为此,我们需要更多人从现在开始,马上在教育领域里面开展有效的工作,而不是等到应试教育制度废除之后才来关注真正的教育应该怎么做。
大学生们的支教,往往是以“应试教育的优胜者”的心态去帮助贫困地区的青少年,自己被洗脑了而不知反思,又去帮忙洗别人的脑子。这种支教,往往沦为了应试教育制度的帮闲。有志于教育的青年人,应该首先从自身的经历去反思现存教育制度,了解体制化的教育到底实现了教育的什么功能,而在哪些方面有缺失,真正的教育又是什么,需要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并且从自身开始,实践这样一种更合理的教育。
从我的理解来看,教育最重要的两种功能:教人学习,和教人做人,恰恰是现在的学校所忽略或者做得很糟糕的。一个人学习能力的基础是阅读能力,而阅读能力又奠基于阅读兴趣,发展于大量自主阅读,成熟于批判性思维的建立。在这个方面,学校所做的恰恰是压抑阅读兴趣,打击自主阅读,扼杀批判性思维。在“教人做人”方面,虽然许多学校都把陶行知先生“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写成大标语挂在校园里,但是实际上一直在长期而公开的教人作假。人格教育从来都是从人与人的真实互动中学来,再高而美的道理,如果只是用来标榜而不是用来践行,甚至行为是话语的反面,那么这种教育不仅不能帮助人,反而只能在很深的层面毁坏人。长期经受这种教育的最坏结果不是不能建立正确的价值观,而是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虚无主义者,再也不能相信任何美好和高尚事物的存在。
有热情有理想的青年人,希望在教育领域做些事情,就大可以从这两个方面做些事情。当然,在你准备去做教育之前,首先需要的是让自己学会学习,并成为一个值得让青少年效法的具备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的人。
这样,你去从事的教育,我们就称之为“新支教”,以区别于之前那种帮助学生补课,或者直接充任代课教师的“旧支教”。
如果你觉得按照这种思路去支教,不容易找到实践平台的话,你不妨联系立人乡村图书馆,立人在全国十个省市拥有十几个独立运营的图书馆,同时服务于几十所学校,四五万名青少年读者。立人在学期中间和寒暑假的时候都需要大量短期志愿者,来做“基于阅读的自主教育和开放教育”。在立人之外,还有西部阳光基金会、微笑图书室、彩蝶计划、歌路营等不少公益机构在做民间教育服务,也很需要“新支教”志愿者。
新支教,不只是正名而已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并非要全面否定“支教”,作为大学生参与公益的一个重要形式,即使是“旧支教”,在大学生的自我成长方面也有积极作用。心平公益基金会秘书长伍松先生写有《大学生短期支教的意义》一文[ii],通篇的思想和主旨我都很赞同。他在文中说:“大学生短期支教或冬夏令营,许多时候都有各类主题的,有推动阅读的、有面向乡土教育的、有音体美学习类的、有倡导‘全人’教育的。”这里的“支教”已经是在“旧支教”之上的创造和更新,已经属于本文所说的“新支教”的范畴。
笔者特地标举出“新支教”这个词,是希望更多的青年朋友来反思,尤其是需要思考教育制度作用于每个人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能够从自身出发,不受其害,而且更因为身受其害而更加积极地去更新教育观念,实践新的教育理想;不要将一腔热血,做了应试教育的帮闲。
中国正面临一个大转型时代,教育的转型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但愿更多的朋友能够早日打破应试教育的迷思,己立立人,积极行动,做新教育的推动者。
[i]计算口径不同导致结果也不同,如果把国企利润、各种暗税都算在内,“政府总收入”占比达到50%是可能的。我曾经在2007年根据2006年的公开资料计算过这个比例(详见《税收的真相—公民税权手册2007》),大约在48.71%,但没有计算过最新的比例。
[ii]全文链接: /news-181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