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世界卫生组织预测,2010年至2020年全球儿童心理疾患将增长50%。而在我国,最近几年,校园欺凌、学生自杀、亲情缺失等关键词也频频见诸报端。
关爱农村中小学生需要从物质帮扶延伸到心理精神层面,这已经成为包括公益组织在内的社会爱心力量的共识。但究竟该如何设计实施公益项目,去长期、可持续地改善孩子们的心理健康状况呢?目前并没有多少成熟的经验。
针对这一问题,1月13日,北京丰盛公益基金会和二十一世纪教育研究院共同举办了一次农村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研讨会,邀请中科院、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南开大学、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等学术机构的专家学者就此展开了研讨。
“我要把人类给毁灭”
“我会发现大学生的心理问题基本上都是来自于中小学,特别特别期待中小学生能够把心理健康这份工作做得好。”谈到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南开大学周恩来管理学院副教授蒋建荣颇为感慨。
曾经的一次心理咨询经历让她记忆深刻。“有一个咨询对象成绩特别好,考的是非常好的大学的生命科学专业。他表示将来要出国读博士,做研究。让人觉得特有上进心,但我问他将来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出国?他说将来要发明一种细菌,要把人类给毁灭。”
蒋建荣听了之后特别震惊,问他是什么原因有了这样的想法。最初的起源居然是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接,他没有。
“有的时候仇恨也可以推动一个人在他的人生成果上有所建树。但他们将来在学业上的建树越强,社会受到的伤害将越大。”蒋建荣强调。
尽管这样的案例只是个案,但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无疑对人的一生都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而这一时期人的心理正处于矛盾动荡期,“他们是一群令许多成人觉得惶恐与困惑的孩子,想放手却放不下心,想参与却不得其门而入。”华东师范大学心理系客座教授、心理学博士杨青强调。
据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党委书记乔志宏介绍,很多研究都发现有15%到20%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健康问题。
真的需要烟吗?套用一句网络语言,他们抽的不是烟,是对父母的思念。
而学龄人口减少和大规模城市化进程导致的撤点并校、留守儿童等情况则加剧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农村家长自己出去打工,孩子无人看护;另一方面学校离家远,只能寄宿。
“青少年跟家庭脱离,被放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是很不安全的,对他的心智情感各方面都是很不利的。”北京理工大学教授、二十一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表示。
“60%的留守儿童都有焦虑体验,非留守儿童只有25%。超过五成的孩子有抑郁情绪,而非留守儿童只有17%。留守对孩子的情绪影响非常大。孤独感也很明显,孤独感、自责、安全感缺失这些方面,留守儿童都显著高于非留守儿童。”乔志宏表示。
“除此之外,他们都笼罩在另外一个更大的不利因素当中——遍及城乡的应试教育。应试教育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人格发展等都有很大的影响。”杨东平强调。
行动已经在展开
青少年尤其是农村中小学青少年存在的心理问题,已经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并开始提出措施,进行预防和改善。
政府方面,2014年教育部下发的《关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进一步加强中小学德育工作的意见》,要求有条件的学校要设立中小学心理辅导室,每所学校至少配备一名专兼职心理健康教育教师。
2016年,国务院《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提出,支持和指导中小学校加强心理健康教育,促进学生心理、人格积极健康发展,及早发现并纠正心理问题和不良行为。推动社会力量积极参与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
毕节赫章县,“留守儿童心理援助”项目团队建设活动
中科院心理所则向民政部申请了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援助长期项目。据乔志宏介绍,项目同时关注留守儿童、学校教师、在外的父母和他们在当地的监护人四个方面。项目在山西、安徽、贵州、云南和四川建立了示范点,设置了心灵小屋,有游戏活动区、亲子互动区,还有放松区、能力提升区,阅读区。
很多社会组织也在行动。北京丰盛公益基金会就将目标聚焦在“6~16周岁”群体心理健康问题上,设计了包括心悦课堂、心悦阅读、心悦教师奖、心悦奖学金、心悦互动乐园在内的专注学生心理健康的心悦行动。
“在帮助解决中小学生学习生活困难的同时,重点帮助他们解决心理上的问题,给他们营造一个阳光向上的学习成长环境。”北京丰盛公益基金会理事长高文柱表示。
被标签化、污名化的留守儿童
真正行动起来,参与者们发现,实施农村中小学心理健康项目并不容易。
首先是人的问题。据高文柱介绍,为了实施项目,基金会进行了大量的调研,“我们了解到农村的心理教育非常薄弱,在对贫困县的走访中,很多地方提到县里没有专业的心理老师,虽然要求配备心理老师,但很多都是政治老师、体育老师兼的。”高文柱表示。
其次是理念问题。解决心理健康问题的措施本身不应该再次带来心理伤害。但很多无意识的行为却会导致这一后果。例如对留守儿童的关注,已经有很多人担心“留守儿童”这一称呼被标签化、污名化。
“留守儿童实际的处境并不都那么悲惨,因为他们家长在外面打工,家庭经济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对留守儿童的关注要聚焦,聚焦到最危险、最困难的人群。”杨东平强调。
中国科学院心理所副研究员张兴利则表示:“心理学有一个概念叫预言的自我实现,我们会给他一个标签,反而让他更容易作出这样的行为。例如留守儿童和父母外出工作儿童两个概念,留守儿童会让人产生自卑孤独的印象,而父母外出工作儿童的评价则是比较独立、不是很愿意打开心扉。这种语言带来的印象往往会加剧孩子的消极倾向。”
再次是本土化的问题。导致孩子心理问题的原因因地、因人而异,即使是正确的理念,也需要本土化。而目前这方面还处于拓荒阶段。北京丰盛公益基金会为了对老师进行培训曾寻找过相关教材,“很难找到合适的培训教材。”基金会秘书长张世杰表示。
探索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面对种种困难,社会组织究竟该怎样做?避免单打独斗,探索系统性的解决方案成为专家们的共识。
第一,“要在国家制度建设背景下来定位基金会或者项目应该怎么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童小军表示。可以争取国家在儿童福利方面的试点项目,配合国家政策的推进。目前国家通过政府购买社工服务在社区里面开展儿童和家庭服务,“心理和社工可以互相配合。”童小军强调。
施建农则认为:“基金会很重要的使命就是通过探索解决社会的问题的同来创设一种模式,让这种模式更有效的为社会服务,为国家提供一些建设性的建议。”
第二,要调动学校、老师、社区的积极性,培养能够留得下来的力量,构建关爱体系。首先,“能够让当地财政出点力,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张兴利表示,她认为要让校长看到进行心理健康教育的效果,让当地各个学校乐于加入,才能可持续性。
其次,就地取材,培训当地的人。“我们走了之后还能有一批队伍能够做这件事情,是保障可持续性发展的必要条件。”张兴利强调。通过培训可以让老师的水平提高,可以把真正感兴趣也愿意为孩子服务的老师留下来。
再次,要突破学校的地域限制,考虑到社区、家庭在儿童心理健康方面的作用。“家长和学校究竟怎么形成一种互相支撑有机的关系,这个是非常值得探讨的。”乔志宏表示。
第三,要建立三级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在乔志宏看来,有些被严重欺凌的、有创伤的孩子,课堂已经解决不了,必须得有一些有治疗性的心理治疗,甚至是儿童精神科医生的参与,这是第一级;有一般心理问题的需要个别辅导,这是第二级;开展预防保健的,这是第三级。
乔志宏建议:“如果学校体系内很难做到,我们可以尝试在在一个学区内资源共享,相近几个学校人员队伍共享。一拨人专门针对这个地区的孩子开发课程、活动、训练;一拨人专门聚焦于解决出现的问题;还有一拨人就是帮助学校做家长监护人教育。”
“社会组织可以以一个乡为试点,帮助几个学校组建一支队伍,就服务这几个学校,开展不同层次的工作,持续两三年下来,希望能够形成一个创新的机制和创新的服务。”乔志宏表示。
成立专门研究机构
将理论、方案落到实处,需要深入的探索与研究,为此,北京丰盛公益基金会发起成立了心悦青少年教育研究中心,专门开展青少年群体心理健康教育的理论与实践研究。
“开展心理健康教育方向的公益项目不仅要有稳定的资金支持,更重要的是要有一整套科学严谨安全高校的理论体系作为支撑。”张世杰强调。
据张世杰介绍,中心由基金会全额资助,将邀请来自中科院心理所、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等专业院校的专家,以青少年群体成长环境的打造、心理健康教育方法的创新以及心理健康教育师资队伍的建设等方面作为工作核心,开展课程研发、教材编撰、人才培养以及项目评估,学术交流等工作,以支持包括心悦行动项目在内的相关公益活动,实现专业化、科学化、系统化和个性化发展目标,全面提升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水平。
“我们致力于改善援助地区的心理教育现状,希望探讨出一条适合农村贫困地区心理教育的模式,编写出一套教材,争取在教育部门的支持下全国推广。”高文柱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