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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大学揭牌后 基金会办大学的“知”与“未知”

西湖大学”牌匾挂上一周,不少师生驻足拍照。(刘怡仙/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4月19日《南方周末》)

    西湖大学任重道远,既要以世界一流大学为目标,又要趟出一条基金会办学、国家支持、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大学治理结构之路。

    2018年4月2日,西湖大学获教育部批准设立的消息正式公布。一周后,去掉“筹”字的“西湖大学”四字牌匾被挂上校门,不少师生路过时驻足,要与新校牌合影留念。4月16日,西湖大学校董会成立并召开了第一次校董会第一次会议,成为西湖大学继获批办学后的又一历史节点。

    随着西湖大学的揭牌,基金会办学模式开启无疑,但其能否真正落实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仍是未知;作为西湖大学捐赠基金筹资主体,基金会筹款压力必然紧绷,但筹款的方式却可充满智慧与创造。杭州市西湖教育基金会(2015年成立,是经浙江省民政厅批准的非公募基金会)举办西湖大学,还有哪些“知”与“未知”?我们应当如何关注它的探索之路?

    “新”在哪里

    关注西湖大学,应该关注西湖大学能否探索新的办学模式、建立现代大学制度。

    忙碌,是西湖教育基金会执行秘书长刘旻昊在这段时间里的常态。这位新晋妈妈曾因突然离开高强度生活节奏的不适应,早早结束产假回到工作岗位。

    2018年4月9日,她与团队陆续抵达杭州,落实校董会相关流程。这对于西湖教育基金会而言,是一件大事。

    依据西湖大学办学的纲领性文件《西湖大学章程》,作为西湖大学的举办者,西湖教育基金会应“决定学校董事会人数及人员构成;依照章程推举学校董事会成员”。推举首届董事虽由西湖大学筹委会提名,但仍需由举办者西湖教育基金会审核确认。

    于公众而言,西湖大学的吸引力在于它“小而精、研究型”的办学定位,其以博士生培养为起点,由结构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施一公领衔生物学研究所;神经生物学家饶毅领衔基础医学研究所;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建伟领衔物理学研究所;力学家、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陈十一领衔前沿技术研究所。

    4月17日傍晚,一位孩子的父亲为此特意和朋友在路过西湖大学时停下,意欲进去参观一番。他的孩子尚在牛津大学读博士后,他想帮孩子看看电视上这所定位极高的大学是否值得一试。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新教育基金会理事熊丙奇则在4月3日西湖大学获教育部批准设立时写下评论《西湖大学基金会办学模式值得探索》,认为关注西湖大学,既不是在浙江新增一所高水平的大学,也非在民办教育领域出现一所能够改变民办大学一直处在较为“低端”形象的大学,而应该关注西湖大学能否探索新的办学模式、建立现代大学制度。

    施一公曾如此介绍其“新”:“西湖大学是一所新型研究型大学,‘新’其实有两个方面,从管理上讲,它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校长执行董事会决定,负责学校日常管理;另一方面就是学校的运营经费大部分源自西湖教育基金会。学校教授的工资、学术活动费用、人才引进等等的费用大多需要从这里支出,而基金会依靠社会力量捐赠。西湖大学来源于社会、服务于社会,西湖大学本身就是社会的一部分。”

    熊丙奇分析西湖大学的基金会办学模式,是保证民办学校非营利属性,以及办学自主权的重要模式;而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则利于学校内部实现现代组织治理,探索建立董事会和校长依法行使职权、教师治学、民主管理、社会参与的大学治理体系。

    4月16日,西湖大学创校校董会第一次会议在浙江西湖高等研究院(以下简称西湖高研院)举办。会议确定了21位西湖大学创校校董会成员,确定由钱颖一担任校董会主席,杨振宁担任校董会名誉主席。随后的校董会会议中,一直为西湖大学筹建奔忙的筹建委员会主席施一公经校董会投票表决,当选为西湖大学首任校长。

    举办之责

    西湖教育基金会支持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但考验主要在校董会。

    刘旻昊原为施一公在清华大学所带领的实验室科研人员,在英国读至生物学博士后,2012年回国工作。3年后西湖教育基金会成立,以举办非营利性质的西湖大学,她主动请缨担任基金会执行秘书长。这对她来说,无异于重新读一个生物学博士。

    从最开始的只身一人,到目前17人的团队,刘旻昊开玩笑说自己是以做科研积极严谨的态度来做基金会的。西湖教育基金会高速运转起来后,她就奔忙在见各地潜在捐赠人的路上。

    尚在摸索过程的西湖教育基金会后来找到了在公益领域极富经验的陈越光。他正担任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的执行理事长、战略规划委员会主席及秘书长,每年掌管捐赠支出上亿元。缘起于捐款,西湖教育基金会积极邀约陈越光加入,结果陈越光成为理事和敦和3亿元捐赠几乎同步完成。

    “我们理事会有个特点,经常是‘半夜鸡叫’。”陈越光半年多时间里参与了三次基金会的理事会议,都是晚上八九点开始,时长两个小时以上。西湖教育基金会12位理事中,6位为西湖大学发起倡议人,其他理事也都在各自的工作中担任重要职位,时间紧,一块坐下来都是难事。“但大家的表达还是很充分的。”

    南方周末记者追问,6位倡议人同时也是理事会成员,负责校董会成员推举,那么该如何理清西湖教育基金会西湖大学校董会之间的权责关系?

    “确实有相当部分是重合的,且重合的部分往往是最发挥作用的,话语比较多的。”陈越光认为,总体上来说这样的重合是正面的,因为其中考验的关键是,是否创造集体工作的空间,要是最后其他人没有真正参与,都是一问三不知,那理事会就是形同虚设的。

    “我们开会讨论很热烈,提出的问题也很尖锐。”陈越光感觉目前理事会工作是认真有效的,他们审核预算时,编制预算的人员要在会上一一回答具体数字的来源某次理事会议电话会议形式审核预算,有理事表示预算讨论不能以电话形式,这是准备不足,最后电话会议上“原则通过”但很快再召开理事会会议再次审核。陈越光体会到,理事们都感到责任重大,此非儿戏。

    陈越光进一步阐释,西湖教育基金会西湖大学董事会的关系主要有三重:

    一是校董会成立由西湖教育基金会审核,《西湖大学章程》由西湖教育基金会组织制定;

    二是西湖教育基金会作为学校举办方,校董会涉及章程中极重大事务变革时需取得举办方的同意。陈越光特别强调,此时西湖教育基金会依然是站在支持章程、保障章程执行的举办方立场上,更多是支持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而非直接插手学校管理。

    三则是西湖教育基金会资助的项目,皆由校董会审核批准,再提交基金会理事审核。前者主要是审核预算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问题,包括形成采购预算有没有货比三家,而基金会理事既有复核审议的义务,也会考虑基金会自己筹资的情况。

    熊丙奇认为,西湖大学的基金会办学模式、董事会治理结构,究竟怎么运行,还有待观察。建立现代大学制度,就是要避免举办权、办学权、行政权、教育权、学术权不分,举办者不能直接办学,要尊重办学者的自主权,行政权和教育权、学术权必须分离。

    西湖教育基金会支持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但考验主要在校董会。校董会主席是否体现校董会的领导,校董会能否创造集体思考空间并及时做出战略性的决策和思考,而不只是一种形式的存在和只履行一种程序性的义务。“这对我们都还是考验。”

    筹资考验

    就目前生存状态来说,西湖教育基金会的筹资工作是有效的,长远来看这根弦始终是绷紧的。

    “每天睁眼都是200亿的压力”,刘旻昊曾向媒体吐露基金会初期所面临的挑战。

    作为西湖大学基金筹资主体,西湖教育基金会面临一定的筹资压力。西湖大学筹建委员会算过这笔账:西湖大学全容量聘请300位教授时,一年所需的行政费用为10亿-12亿元。依照规划,8到10年内,基金会需做成一个200亿到250亿元的永续资金池,这样每年以基金运营投资的5%-6%的收益,即能满足西湖大学每年的运营费用。

    “我们还是有KPI的,”刘旻昊透露。她表示这是一个长期性的目标,截至2017年底,西湖教育基金会到账7.7亿人民币。

    西湖教育基金会并非西湖大学办学经费的唯一来源,西湖大学的收入主要来自四大块,包括自筹经费、办学收入、竞争性经费及政府扶持资金。

    2016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明确,非营利性民办学校与公立学校在多方面享有同等待遇。施一公曾在某论坛上表示“这意味着土地可以由地方政府划拨,校园建设可以由地方政府承担,科研经费也可以由政府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提供”。

    西湖大学是一个社会办学、国家重点支持运营项目,基础项目、科研经费及人才引进的补贴都得到国家支持。此外,竞争性科研经费,重大项目的基金也都可以自由申报,资金来源多样。

    2016年12月,西湖高研院(西湖大学的前身及筹建依托主体)成立时,就曾以“杭州市顶尖人才和团队重大项目”与西湖区政府签订协议,四个项目各获得由杭州市提供的1亿元项目扶持资金,用于一流人才引进和尖端科学研究。

    刘旻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基金会重点支持的是行政运行和教职员工的薪酬福利待遇,即满员时10亿-12亿的资金需求。

    截至2018年3月底,西湖大学创始捐赠人已有:马化腾基金会有限公司、王东辉、王健林、邓营侯屈平夫妇、邓锋、吴亚军、沈月华、张磊、陈一丹基金会、林刚、深圳中意集团有限公司、白象食品集团、倪良正、徐益明、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黄昌华、曹挺、龚虹嘉、葛航、嘉里集团郭氏基金会(香港)有限公司等。

    最新一笔捐赠则在2018年4月16日西湖大学第一届校董会前签约,来自杭州本土企业、美好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沈月华。

    华北电力大学教育基金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治理研究院研究员杨维东曾著书《中国大学基金会治理问题研究》,他介绍国内公立大学基金会对所在高校的财务供给能力有限,双一流大学平均在2%左右甚至更低。因此对学校来讲,基金会筹资是辅助性的,或者说是锦上添花型,而西湖教育基金会则不同,它将是未来西湖大学运营的主要经费提供者,是支撑性或者说生存型的,具有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筹资压力于西湖大学基金会而言,这根弦始终是绷紧的。”陈越光不否认筹资的压力,从200亿-250亿的筹资目标目前仅签约二十多亿来看,差得很远。就目前生存状态来说,已经有20多个亿的签约,今年的支出不超2亿,西湖教育基金会的筹资工作是有效的。

    此外,筹资过程包括了西湖大学、西湖教育基金会和社会的互动合作,大学的精神是开放的,大学内在的精神是学术的自由,所以这些东西体现在筹资过程中。

“目前主要是大额捐赠,施一公老师作为基金会筹款委员会主席冲在最前线。”陈越光说。

尚待探索

    既要以世界一流大学为目标,又要趟出一条基金会办学、国家支持、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大学治理结构的路子。

    杨维东在研究中发现,2017年哈佛大学捐赠基金对学校的资金贡献率达到了45%,也就是说哈佛将近一半的支出是来源于其捐赠基金。15年后,西湖大学能否与加州理工大学媲美,成为世界范围内最好的大学之一,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西湖教育基金会的财务供给能力。

    北京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常务副所长洪成文研究国外大学基金会近十年。他认为,美国的一流大学与其他大学所存的区别是:是否有一笔资金以获得代际发展,在危机出现时,如能借此度过危机,则成一流。“不能今年一流,明年过不去就不一流了。”

    据美国大学捐赠基金2017年财务数据,全美大学基金的总市值超过了5600亿美元,2017年的平均收益率达到了12.2%。哈佛大学基金会捐赠基金规模超过了360亿美元,耶鲁超过了270亿美元。

    “西湖教育基金会的资金目前还没有大的不动本资金池。”陈越光说目前已签约的捐赠额为20多亿,到账的不足10亿。资金一边流进,另一边流出,还没到依靠理财增值收益可以保障支出的阶段。现在分为两步走,收入捐款及资助等可动本的同时,建起不动本基金的基金池。

    刘旻昊表示,慈善资金增值业务比如投资债券、信托业务等有开通时间表,她强调,作为西湖大学的举办方,最重要的是保证建设和发展,所以资金上肯定要保证足够的安全性和流动性。“还不能本末倒置对吧。”

    在筹资及投资增值保值的道路上,洪成文认为西湖教育基金会“要有创新的勇气,还要有运作的智慧”。

    陈越光思索更多的是,于西湖大学而言,其承载的改革寄托应包含两个方向。一是大家所讲的创建一所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学,即在教学和科研水平上达到一流。我们应该要在国家“千人计划”等引进计划以外,提升自己培养人才的能力。而西湖大学提供了高校更多元的创造世界一流大学的渠道。

    二是在社会办学方面上,基金会办学,同时获得国家支持的形式,是许多世界一流大学在走的路。但这是艰巨的探索,不是注册为“民办非营利”就可以了,真正的考验是在社会力量办学国家支持的框架下,能否真正落实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

    陈越光担任西湖大学校董后在朋友圈留言:“西湖大学任重道远,既要以世界一流大学为目标,又要趟出一条基金会办学国家支持模式下、校董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大学治理结构的路子来!”

    熊丙奇认为,除了学校办学的努力外,西湖大学要建立全新的办学模式,还需要国家和地方教育部门推进教育管办评分离改革,要把西湖大学探索建立新的办学模式、现代大学制度,置于深化教育体制和机制改革的背景之下,这样,西湖大学的办学,就不仅是办一所高水平的大学,而是带有探索教育改革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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