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名为Moria Donegan的一位美国传媒从业女性发起了一份匿名共享文件,揭露传媒界男性性骚扰和性侵犯的劣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断有女性在这份文件中添加内容,还有人抨击文件的真实性和合理性。简报编辑部特此翻译1月10日Moria针对此事的回复,供读者参阅。
原文链接:https://www.thecut.com/2018/01/moira-donegan-i-started-the-media-men-list.html
我叫Moria Donegan
我列了一份传媒界色狼清单
作为一名传媒从业女性,我一直在思考女性怎样能保护自己,免于受到性骚扰和性侵犯这个问题。于是,在去年10月,我建立了一个名为“男性媒体人黑名单”的共享电子表单,里面收集了关于在杂志和出版界的男性不轨性行为的传闻和指控,很多都是暴力性质的。这个匿名的文件可以在网络共享和随时添加修改,作为解决这个看似不可解决的问题的尝试。
一直以来,女人们通常通过自己的闺蜜圈私下讨论这些被骚扰的事情,像一个互助自救的社群一样。这些私底下的探索和实践真的非常珍贵;但毕竟这些社群由人组成,有着很多不确定因素,里面不可能囊括各个阶级和人种。就像Jenna Wortham在《纽约时报》上指出的那样,这些女性社群对于有色人种女性并不欢迎。基本上来说,这些女性社群讨论的内容都是个人因素,当然我新建的那个文档也打算在私下里传播,它只公开了几个小时,但是在此期间它的传播比我期待的更快更远,最后,这个本应是私密的文件变成了公开的——首先是Doree Shafrir 在BuzzFeed (新闻网站)上的文章里提到了它的存在,后来这份文件又被放到了Reddit(社交网站)上。
大量的内幕新闻报道接踵而来,评论者轮番指责这份文件是鲁莽的、蓄意的、清教徒式反性行为的。很多人指责这份文件是不靠谱的,强调它的匿名性导致捏造的虚假指控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还有一些人说这种做法忽视了已建立的制度性的渠道,而且他们对于一些包含暴力侵害和不恰当的信息的指控感到不适。这份文档在记者圈和作家圈流传,很多匿名上传内容的人从朋友那里收到了它。评论员们对这份文件的意图表达了同情——女性告诫女性,试图帮助对方——但是使用的手段过于激进。他们反感匿名形式,或者是电子文档的形式,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希望这些控告诉诸于纸上。最终,一些传媒公司对那些出现在文档里的雇员开展调查,其中一些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辞去了工作。
这些都不是我预料会发生的。最开始,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地方让女性能够分享关于她们被性骚扰和性侵犯的故事,而且不会被不必要地诋毁或评价。我希望能创造一个替代的途径来报道这种行为,并免于受到报复的恐惧。警察在解决性侵犯案件上的无能是众所周知的;公司里的人力资源部门,主要任务不是保护雇员,而是掩护公司、防止受到牵连。通常情况下,当违法者是公司的管理层而受害者不是时,HR总是会优先考虑那个被控告的人。当一个报道渠道受到HR部门和警察等强制性权力(enforcement)的影响时,它们也有义务先假定无罪。相反的,这个电子文档的价值就在于它没有任何强制性的机制:没有合法的权威或者是职业性的权力,它为使用它的人提供了一个不偏不倚的,而不是对立的工具。它不是为了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也不是作为一个武器。当然,当这份文件变成公开的了以后,很多人认为它就是这样的。
近几个月的新闻已经说明没有什么样的财势能保护女性免于受到性骚扰。但是像我还有很多共创电子表格的人尤其容易受到攻击。我们很年轻,是这个行业里的新人,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像我们曾一次次见证过的那样,站出来的女性常会受到社会或职业方面的影响。对于我们来说,使用任何已存在的方式来报道的风险是特别高的,而且想要获取公正的机会渺茫。
2013年,我大学刚毕业来到杂志社工作时,曾被偷偷地警告过远离行业中臭名昭著的那几位。期间几年内,我曾见过这样的人以不同的面目出现。有酗酒的编辑,在最声名卓著的编辑部工作,会一直喝威士忌直到醉倒然后劝你通过和他睡觉取得工作上的帮忙;还有一些编辑刻意贴近你,起初风趣幽默,像是双方默许的邂浪漫逅,但接下来便是令人恐惧的暴力。上一个夏天,我见到两个最恶名昭著的男人在布鲁克林的一个杂志社派对上喝着啤酒、一起欢笑。“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吗?”另一个女人悄声对我说:“我不敢相信还有人邀请他们到这种场合。”但我们又要承认,这样的男人依旧被邀请到各个地方。
共享的电子表格就是为了避免上述情况的发生。匿名能防止用户被报复。名字没有被提到时,就没有人会被解雇、被侵犯、或因她的故事被公开毁谤。对于没有机会进入女性互助分享社群的那一部分人来说,这个开放的资源为她们提供了一种自我保护的可能。这个电子表格不会询问女性怎样回应男性的不恰当行为,或者询问你穿着怎样的衣服、是否喝了酒,而是做了一个被看起来激进的预设: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应该对男性的不轨性行为负责任。
当然,这份文档中确实可能存在一些错误的指控,这亦是我非常关心的。因此,在电子表格的顶端我加了一份免责声明:“这个文件只是关于不轨行为的控告和谣言的集合,你可以持保留态度”。这个电子表格只能够告知女性那些已有的控告,让她们自己来判断这些信息并由此做出自己的决定。尽管社会认为女性有选择的权利,能够思考、判断什么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这种想法也是激进的。
不过,当我第一次把电子表格分享给女性朋友和同事时,这变成我们最亲密而带有诚意的对话。她们开始匿名添加关于被性骚扰的故事,很多都带有暴力性质,详尽的描述让人不忍卒读。她们讲述自己被打、被下麻醉药和被强奸的经历;她们回忆被尾随进入卫生间和被用武器威胁。很多女性回忆在公司时被猥亵、或者被迫看男同事的生殖器。看到这些记录,,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中的很多人私下里忍受了很多。感觉心中被压抑了的那一块被撕裂了。这种团结令人兴奋,但是这些故事却是灾难性的。它让我正视一个现实:性骚扰和性侵犯太普遍了,姑娘们要加倍提高警惕心。
经历了一个晚上的传播,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电子表格的存在:很多记录都是身体上的侵犯,也有一些关于言语上的挑逗、醉酒后的霸王硬上弓。有时候,不那么严重的行为通常是更具侵略性行为的预兆,而且还会累积成为不断恶化的关系和敌对的环境。为了区分起见,我采用了一个把暴力指控和其他指控分开的系统。如果一名男性被多于一名女性指控身体上的性骚扰,他的名字会被高亮成红色,而且我会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为事件附上备注——电子表格中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归类和整理。但是前提是所有的这些行为是会让一些人觉得不适的,而且个人应该为自己选择什么行为是她们能容忍的,而什么行为是她们会尽量避免的。
12个小时以后,当一个朋友警告我Shafrir马上就要在BuzzFeed上发表一篇文章,把文件的公之于众时,我下线了电子表格。到那时候,这个电子表格已经火了。在我的设想中,这个文件将汇集我的圈子中女人们未曾说出口的受到不轨性行为侵害的经历。而我得到的却是更加了解权力在行业中的滥用和肆虐。当我下线这份文件时,里面已有超过70名男性被提及(在电子表格被下线后收集到的其他的版本是之后出现的)。这些男性的年龄跨度从20多到60多岁,其中14个人被高亮成了红色,意味着他们有多于一次的关于性骚扰或强奸的指控。当故事不断地增加,使用这份文件的女性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时,我意识到整个事件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我感到不知所措和恐惧。那个晚上,我去朋友家向她袒露了我的害怕。担心这份文件最终将置我于一种难堪的境地,我有可能失去为之辛苦工作的职业。我的朋友听出了我声音中的紧张,她力劝我下线这份文档。但是同时我又觉得很可惜,对于上传内容的使用者来说这明显是一个宣泄的过程,讲述她们的故事,相互鼓励,分享这些也曾发生在她们自己身上的经历。
我在做这份表格的时候简直太天真了。天真于不知道让这份文件走红的力量;天真于相信这份文件不会被公开;而当很明显它会被公开时,我天真于认为焦点会在文件中披露的不轨行为,而不是文件本身。回想起来,实在很难相信我会这样认为。但我确实这样想了。
在电子表格发布后的几个星期,我的生活翻天覆地。我失去了朋友:一些人认为我太过热心。其他人认为我还不够热心。我也失去了我的工作,对被曝光、不可避免随之而来的骚扰的害怕支配了我的生活。在终于明白了保护女性的重要性的同时我却无法保护自己。
当我知道Katie Roiphe会在Harper的新刊杂志的文章上发表我的姓名时,这种恐惧感更加强烈。12月初,Roiphe发邮件邀请我评论Harper上她写的关于“女权时刻”的故事。她当时没有提到她已知道是我创建了电子表格。我拒绝了她,也没有再收到Roiphe或者Harper的任何消息,直到我收到一个核查员的邮件,询问我是否知道Roiphe的新文章,他说:“Kate认定你是公认的男性媒体人黑名单的几个创造者之一。你是否真的参与了?如果没有,你打算怎么回应这个指控?”第二天,当Roiphe曝光我身份的意图公开后,推特上开始了一场辩论。反对Harper行为的人推测我的身份被确认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害怕我会被威胁、被跟踪、被强奸甚至被杀害。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惊恐,我不知道在我停止躲藏后,会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我。
但是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也与其他记者们进行过坦率的对话,讨论我们行业中存在的性骚扰和性侵犯。许多人和我说起自己受到欺凌的故事,其中一些人害怕在电子表格上加东西,即使是匿名形式的。其他人说她们在文件中看到了性侵犯或骚扰她们的人,但是她们并没有把他写进文件里。这说明那个人对不止一个人做过这些事。在有一些对话中,我们嘲笑那些男人,那些我们以为是聪明的、真正友善的人,却对我们做出那样粗暴而残酷的事。这是性侵犯给女性带来的另一次伤害:我们花几个小时来剖析这种男人的心理,而他们根本不在乎。
在讨论中,很多人都感到愤怒,不仅仅是愤怒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还包括认识到这些行为的严重性和频繁程度,让我们有意、无意地成为这种行为的共谋。同时,我们也开始设想自己的期待是什么。这种设想并不是对可接受的性行为方式做出定义,而是对更友善,相互尊敬和更公平的世界的渴望。有一些事情确实改变了:男性开始思考女性,思考我们对他们行为的内心世界和体验。这样的思考多起来,也许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了一步。
去年,我曾写过女性仅仅讲述她们被性别歧视的经历是不够的。我渴望行动、立法、社会发生可见的改变。然而现在我认为现实似乎更严峻,我们面临的挑战更“初级”:连说出自己想说的仍是爆炸性的、被视为激进而危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降低期待。我们最强大的力量是自己的知识和经历。对于那些使用这份电子表格、向其他人传播的女性朋友们,我表示衷心的感谢。